上河图 年关故事(7)

一日夜深,男人实在太累了,踩着踩着竟打起了瞌睡,把车径直踩到了河坡底下,连人带车翻滚下去,当时就把腿摔断了,直到天亮才被人救起送到医院。在医院住了一月有余,因欠费太多,伤未痊愈,就被赶了出来。在家里又躺了一个多月,才能下地走路,一条壮实得“日得牯牛死”的汉子,从此变得病秧秧的,瘦得只剩下一个宽大的骨架,肩不能扛手不能提了。

一家人要吃要喝,男人住院又背了一身债,刘红红心力交瘁,欲哭无泪。债主都是些亲戚朋友,情况也不太好,虽然没明着逼债,时间长了,一些不好听的话也传到了她的耳朵里。男人说,离了算了,我不拖累你。你还年轻漂亮,趁早找个好人,我也放心了。刘红红说,我说离了吗?你鸭子死了嘴巴硬,离了你怎么过日子?男人故作豁达,笑着说,我反正这样了,你还挂念干什么?路死路埋,水死水葬,哪里的黄土不埋人?说得刘红红号啕大哭,鼻涕眼泪弄了男人一身。刘红红说,不离,真饿死不成?一家人死也要死到一起!我就不信,天爷爷就不让我活人!又换了几个职业,都赚不到钱,一狠心,就去坐台。纺织厂的姐妹有很多都操此营生,狠的已经把业务做到了深圳上海。刘红红长得耐看,人又年轻,一打扮还真是美人胚子。干了许多行当,受了许多磨炼,接人待物就游刃有余,很逗人喜欢,这是那些娇滴滴只会发嗲要钱的嫩鸡们不能比的;而她那种成熟的风韵,也很对一些人的胃口,所以生意就很好。她只坐台,决不出台的。但也有人背地里说,她也出台的,只是很挑剔。男人肯定明白,但没得办法,从来也不问,家里的生活是明显好转了,债务也慢慢还清了。

岳母娘对刘红红很鄙夷,进进出出瞄都不瞄刘家一眼。其实两家做邻居也有些年头了,刘红红和小玉原来还是很好的姐妹。男人没伤之前,有一副热心肠,左邻右舍都得到过他的帮助,岳母娘也央他背过气罐、搬过藕煤的,有点好吃的也不忘端过来共享。就算刘红红坐了台,别人也没碍着你什么,仍是和和气气,比以前似乎还多了一些谦卑。岳母娘平时说话夹枪带棍不说,连小玉和丁凤鸣与他们交往也让她不高兴。但两家人紧隔壁住着,还共用一个走廊做饭,菜香饭香都混在一起,哪能一点接触都没得?所以两家人都过得累。丁凤鸣作为一个上门女婿,过得更累。说实话,某种程度上,丁凤鸣还很敬重刘红红。她虽然坐了台,却比一些人模狗样的家伙干净很多倍。在这个重利轻义的社会里,这样有情有义的女人已经很少见了。

老鼠们在顶棚上奔跑,伴随着“吱吱”的欢叫。丁凤鸣“嗬嗬”吼了几声,老鼠们仅仅沉寂了几分钟,又肆无忌惮地活动起来。丁凤鸣心里急躁,踩了椅子,找了个衣架伸进顶棚里一阵乱扫。老鼠们乱了阵脚,尖叫着躲避,陈年的灰尘一团团腾起,整个房间都灰雾蒙蒙。

小玉听见响动,伸头一看,就被呛得连打几个喷嚏,一摸脸上,感觉痒痒的,心里不高兴,嚷道:“你发了神经?搞得到处是灰,晚上怎么睡?”

丁凤鸣跳下椅子,一边“呸呸”吐口水,一边拍打身上的灰尘。

小玉一把把他扯出来,推到走廊上,说:“还嫌屋里不够邋遢?到外面弄干净了再进来。”

丁凤鸣手一甩,说:“扯什么?”口气就不对。

小玉白了他一眼,也不理他,径直打水去洗。外面还是有些冷,他站在走廊上,一边拍灰,一边想今儿怎么啦,老觉得心里不畅快,不晓得找谁发泄。旁边刘红红家的窗是黑的,里面却有嗡嗡的电视声音传出来。远处的街灯黄黄地亮着,灯圈下一个人也没有,灯光就显得很寂寞。

有个女人捏了手纸去公共厕所,突然看见黑暗里一动不动站着的丁凤鸣,吓得惊叫一声,说:“哪个?”

丁凤鸣不好意思,说:“是我。”

女人就着屋里漏出来的光线看清是他,不满道:“人吓人,吓死人的!”

看着女人屁股一扭一扭走远,丁凤鸣心说,老子只吓死人,又不吓活人!觉得特没意思,朝那女人远去的方向虚击一掌,说:“日你姐!”转身进屋。

小玉已洗完,正在房里忙着换床单,洗脸架上放了一盆热水。丁凤鸣就后悔对她态度不好,有心想说几句话弥补一下,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开口。

小玉抱了床单出来,扔到洗衣机里。丁凤鸣就找话说:“妈没回来?”

“废话!明儿下班后把床单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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