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维翰干杯,说:“要说救你表妹不难,只是……”
“只是啥,请常兄直言。”
“赵玉霞她是誓死不回来,她说,她无颜来见你,她……”
“她怎么了?”
“她已有了身孕,她说她命中注定要当土匪婆了。”
赵书林听了捶胸跺脚:“我苦命的玉霞……”
当晚,赵书林伏案写了封书信给常维翰,说:“这县里那程师爷是我一远房亲戚,会给你安排个差事做的。”常维翰好感激,他和宁徙原本就决定在荣昌县安家。搭乘扁舟时,他向船老大打问过妻儿之事。船老大恶脸道:“不晓得,我搭过恁么多的人,啷个记得清楚。”他给了他一锭银子。船老大就说:“你说详细点儿。”他就细说。船老大道:“是去年热天啊,我倒是载过福建来的移民,把我这船挤得好满,说话叽里呱啦的。对头,是有个年轻的大肚子女人,带了个细娃儿。”他急切道:“那孩子有一岁多。”船老大点头:“差不多,那娃儿被飞人夺走了。”他听后大叫:“那就是我夫人就是我儿子!”是了,儿子被飞人夺走了,可宁徙去哪里了呢?他追问船老大,船老大摇头:“那些人都是在涪陵码头下的船,他们去了哪里我啷个晓得。”
常维翰在赵书林家住了一宿,次日一早便告辞。他想,先去县里寻个差事落脚,再寻妻儿。期盼宁徙能来荣昌县安家。也担心宁徙没有来,如同自己一样,她也在多方寻找他和儿子。更担心的是,她腹中的孩子是否平安降生,现今他母子如何,还希望能够打探到老丈人宁德功的真实下落。愈发心情迫切。
赵书林送走常维翰不久,宁徙带了老憨和两个长工来向他租借耕牛、犁耙。赵书林连声应承,说是不要租金。宁徙不从,说是秋收后一定还清租金和利息。吴德贵招呼下人牵了三头耕牛和三套犁耙来,老憨和两个长工扛犁牵牛先回。
赵书林请宁徙到堂屋里坐,丫环泡上茶来。经历了赵玉霞事打击的赵书林心灰意冷,宁徙的到来使他那心又热烈起来。现在看来,他与玉霞是无缘了,眼前这个美丽聪慧的宁徙能否成为自己的夫人呢?他这么想,盯了宁徙想说什么,却道:“难得你登门,就在我这里吃午饭。”宁徙被他看得不好意思,红了脸喝茶,欲言,赵书林那三十六七岁的姑妈赵秀祺端着银质水烟枪走来:
“林儿,你怎么随便带个妇道人来屋里?”
赵书林作了解说。
赵秀祺冷眼盯宁徙:“你既然已经借到了我家的耕牛、犁耙,就该早些回去忙活路。”
宁徙显得尴尬,起身道:“谢谢啊,我这就回去。”
赵书林一心想留下她吃午饭的,又看姑妈冷着张脸,只好送她到门外:“你,莫生气啊,我姑妈就是这脾气。”
宁徙笑道:“我咋会生气呢,真是谢谢你啊。”
赵书林遗憾地目送宁徙走去。
宁徙走出“赵家大院”,去了濑溪河边,登上大荣桥往前走。习惯地往下看,白银石滩在天光下泛着银辉,石滩下的北河岸就是她从家乡带来那青花瓷碗落水的地处。不想,那地处的上方就是“赵家大院”的后院。心里快慰,相识了赵书林这么个好乡邻。也遗憾,她姑妈好像不太欢迎自己。她这么想着,走过了大荣桥。下桥后,见一口中念念有词的穿麻布长衫的不老不少的算命先生,心想,他完全可以做另外的行当。各自沿河岸的小路走。她本是想跟赵书林说说话的,见他姑妈脸色不对,只好告辞。赵书林对她说过,她姑妈至今未嫁,性情孤僻怪异。她还是第一次看见赵秀祺,心里暗叹,年轻时的她可是个美人儿。她不理解赵秀祺为啥至今未嫁,一定是有什么原由。她这么想时,就回身走到那算命先生的摊子跟前,看了看摊边旗幡上那“看相算命”四个字。
算命先生不看她,自顾说:“观人之相貌,先观骨格,次看五行。量三停之长短,察面部之盈亏,观眉目之清秀,看神气之荣枯,取手足之厚薄,观须发之疏浊,量身材之长短,取五官之有成,看六府之有就,取五岳之归朝,看仓库之丰满,观阴阳之盛衰……”
宁徙听着笑,坐到摊前,学过医术的她不相信算命。医道乃天道,百草治百病,占卜算命、装神弄鬼都是糊弄人的。问算命先生:“先生真会看相算命?”算命先生这才抬眼看她:“信则灵,不信则不灵。”宁徙想,也是呢,自己咋就坐到他摊子跟前来了呢?算命先生道:“夫人是在找人?”
宁徙心里咯噔一下,可不,自己一直在苦苦找寻夫君、儿子和父亲。就想,他也许会说出些道道:“请问先生,你看出我要找谁了吗?”
算命先生不说话。
宁徙理会,赶紧掏出两个铜钱给他。
算命先生收了钱,对她一番打量,问:“远的还是近的?”
宁徙吃惊又不解,他还真能算准?他这话是啥意思?如以地域看,夫君和儿子是在武陵山与她失散的,而父亲有可能就在荣昌县,那么就是父亲近;如果以时间看,自然又是父亲远了。说:“远的吧。”能够了解到他三人中任何一个人的行踪,也是不幸中之大幸。
“夫人是姓宁吧?”算命先生道。
宁徙颔首微笑:“正是。”这不算啥,这里的人户不多,游走四方的算命先生是有可能了解到她的姓氏的,急切想听下文。
算命先生道:“你要找的人是至亲。”
宁徙暗叹,点头道:“是的,他们在哪里?”
算命先生却起身收摊,扬长而去,边走边道:“世事无常,人生苦短,说远不远,说近不近……”
“呃,你……”
宁徙火冒,欲呵斥又止住,他是在暗示她什么?“世事无常,人生苦短,说远不远,说近不近。”一阵激动、振奋,莫非他们都在人世,都在四川!
自那,宁徙每次过大荣桥,都渴望见到这位算命先生,却一直未见。遗憾当时没叫住他问个究竟。老憨说:“算命先生说话都是这样,不阴不阳半吞半吐,你不是不相信算命的么。”她道:“我是盼望找到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