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你厉害!”孙亮收枪道,“老子姓孙名亮,敢问好汉大名?”他收刀答:“鄙人姓常名维翰,自福建闽西老家冒死来川置业,还望好汉高抬贵手,放我一马,日后如能发家,定来致谢!”说了妻儿离散、途中杀虎之事。
孙亮将信将疑,招呼弟兄们跟他走进老林,果真见一死虎,由衷赞叹:“英雄!”定要留他入伙。他誓死不从。孙亮就喝叫喽啰抬死虎回山寨,叫皮娃子挑担,亲自护送他下山。三人来到江边渡口,乌江流江水哗哗,岸边无船无人。他鼻头发酸,在这里等船顺流而下去寻找他们?可万一宁徙母子还在山上寻找自己呢?他难以决断。孙亮劝道:“不如先在我处栖身,边找寻你妻儿边从长计议。”一筹莫展的他觉得也只好如此,心想,寻到妻儿就赶紧离开,绝不与匪为伴。
这山寨外面简陋,进到当间那大木屋时,倒使常维翰吃惊。全是黄亮的木板铺地,正首挂有“聚义厅”匾额,匾额下有太师椅和黑漆木桌,两厢摆有小桌、小凳。地板和太师椅上铺有兽皮。四围火烛明亮。孙亮让弟兄们剥虎皮、炖虎肉,摆筵席款待常维翰。吃到尽兴时,执意要与他结为把兄弟,他不从,孙亮立时变脸,郭兴抽刀架到他脖颈上,嚷叫要用他人头为被他砍死的两个弟兄报仇。他面色铁青,心想,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渴盼寻到妻儿的他只好违心应承。孙亮转怒为喜,他长他八岁,为兄。二人在寨堂里歃血为盟,焚香跪拜。土匪们叫好。年方十八明眸皓齿的赵玉霞来向他敬酒:“维翰兄弟,从此我们就是一家人了。”她乃孙亮的压寨夫人。他喝尽杯中酒:“谢谢嫂夫人。”赵玉霞虽说比常维翰小三岁,可论辈分却是嫂子。孙亮呵哈笑:“对头,一家人,喝酒,喝酒!”
常维翰好是悲哀,不想自己竟混迹于匪巢。又想,此一时也彼一时也,暂且栖身吧,寻找妻儿要紧。孙亮虽是土匪,也还通情达理,应承他随时可以离开。
与孙亮相处熟了,常维翰得知,孙亮是张献忠部属的后代,早先也是进川的移民,是从湖北结伴进川的,一群人走到这里时,干粮吃尽盘费用完求助无门,只好砸了鼎锅,聚众为匪。常维翰就好言相劝,劝他向官府自首,弃恶从善。孙亮闻言怒脸:“官府官府,吃人如虎,笑里藏刀,杀人不见血。老子当土匪是只抢富不抢穷的。”一口川腔,说了他就是因为官府的欺诈、追捕才逃进四川的。孙亮这么一说,倒引起常维翰共鸣。可不,自家那武馆的房院乃祖宗旧业,却被宣贵昌买通官府掠夺了。他对孙亮说了自己的这些苦衷。孙亮愤然道:“我说嘛,官患猛于虎患。哼,老子啸聚山林,就是要誓与官家为敌。”
二人说到了张献忠,孙亮的话就多。
“官家说,是张献忠屠蜀,说他发兵搜索各州县山野,不论男女老幼,逢人便杀。这是诬陷。”孙亮怒道。
常维翰道:“我也这么听说。说那献忠黄面长身,虎颔,人号黄虎。性狡谲,嗜杀,一日不杀人,辄悒悒不乐。坑成都民于中园,杀各卫籍军近百万。又遣四将军分屠各府县,名‘草杀’。官朝会,引出斩之,曰‘天杀’。创生剥皮法,皮未去而先绝者,刑者抵死。将卒以杀人多少论功。”
孙亮摇头:“哎呀,贤弟,你这是道听途说。顺治三年,张献忠就在盐亭县那凤凰山中箭身亡了,还这么诬蔑他,实在不公。我爷爷就跟随他征战四方,事情不是这样的。张献忠入蜀后,是听说有三次杀人较多。第一次是攻占重庆府,说献忠屠重庆丁壮万余。可那‘丁壮’乃是所俘的明军,并非是把全城民众都杀光了;第二次是攻占成都,杀的是明朝的宗室、官绅,并没有乱杀草民;第三次杀的是士子。是因为当时那些士子勾结清军围剿义军。其实呢,真正屠蜀的,一是明朝官军的乱杀,包括那些跟明军合流的‘摇黄’。二是清军长时间攻打四川的杀戮。三是清廷和吴三桂争夺川地的烧杀。唉,实是可悲,清初那三十多年的战乱,川人几乎都被杀光了。”
人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都是移民的二人饮酒长谈,竟心心相印。孙亮派了弟兄们山上山下以至于下乌江去涪州进重庆为常维翰寻找妻儿,均无果。常维翰悲伤也感动。
这一日,孙亮约常维翰去射猎,俩人的箭法都不错,射着了十几只野兔。骑马返回时,树上飞下一蒙面汉子,夺了常维翰搭在肩上的野兔,飞身上树。常维翰恼怒,纵身上树。那人好生灵巧,在树杈间如同飞鸟,蓦地,飞身下树钻进了丛林。常维翰突然闪念,莫非宁徙母子会是被此人抢去了?心中愤然,纵身下树追赶,追着,撞倒一个白发女,连忙俯身扶起道歉。那白发女并不答理,抽身飞跑而去。常维翰纳闷,看面像此女不过二十来岁,怎么满头白发?
孙亮跟来,说:“贤弟,莫追了,那飞人你是追不上的。”
常维翰说了遇见白发女的事。
孙亮叹曰:“都是因战乱所致,这逃进深山的女人长年吃不到盐巴,头发也就白了。”
常维翰摇头叹息:“大哥,为弟我暂且不走了,一定要找到这个飞人,也许你弟媳和侄儿就是被他掳去了。”
孙亮觉得有理,也为贤弟愿意留下而高兴。
赵玉霞骑枣红马而来,对常维翰怨艾道:“维翰兄弟,打猎也不喊我嗦。”
常维翰礼貌拱手:“啊,嫂夫人来了。”
孙亮笑道:“玉霞,下次打猎一定喊上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