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缘无分(1)

在时常惦记驮队的一天午后,尔金呷同比自己大九岁的根呷活佛坐在叉叉寺大殿前的石阶上闲聊,从根呷的口中他得知,从诺米章谷北边南迁的羌人祖宗,曾穿越松潘草地,沿大小金河一路散落在沿岸的台地和山凹里,后来与吐蕃人通婚,成为嘉绒人,多数嘉绒人成为苯教教徒。而东迁的羌人又融入了汉人,那些头戴猴皮帽挎着羊皮鼓念咒作法的端公就是替他们通神的使者……根呷诵经一样滔滔不绝地讲述着在峡谷里最不值钱的老皇历,嘉绒人迁徙的步伐却在无意中将尔金呷在古茶道上的步伐连在了一起,那些在暴风雪里人与骡马脚踏在松软的积雪里的场面;那些经过藏地村庄时女人们用异样的眼神想留住驮脚娃的场面;那些在路上的某一天突然听见婴儿稚嫩的哭声,闻声寻去看见脐带还连着肚脐被遗弃的场面;那些驮队里的痴情汉在途经钟情女人的帐篷时,借故拉肚子偷偷送去茶叶盐巴的场面;那些……显然,根呷的讲述并没有引起尔金呷特别的兴趣,他只觉得嘉绒人转寺庙和转神山与在茶马道沿路看见的不一样,嘉绒人是反着转的。

“那是苯教的规矩,”陶醉在对记忆追忆中的根呷告诉尔金呷,“曾经,这里的多数苯教寺庙是乾隆皇帝在平定金川之乱后强行改为黄教寺庙的,至今大多数嘉绒人家里都仍然供奉着苯教始祖登巴?辛米绕俄的神像。”叙述间,根呷的表情自然地流露出某种眷恋之意。他正想开口继续刚才的谈话,但又将要说的话停在了嘴里,他本来想告诉尔金呷,“战争和迁徙使吐蕃人、蒙古人、满人、回族人同这里本初的先民,通过战争、融合,再战争、再融合,从许多风俗就能看出,比如嘉绒女人穿的用胡麻布做的百褶裙,上面绣的满人图案和藏人图案交织在一起的图案就是例证,融合——改变着这里的本初,唯一不变的就是墨尔多神山的战神气质。”但根呷还是担心尔金呷误解他的本意,因为从尔金呷的眼神里流露出黑苯战神的不屈眼神,根呷担心他用崇尚黑苯的精神为自己的复仇计划找到强有力的借口。

令尔金呷欣慰的是一下午的谈话中,根呷活佛似乎忘记了一见他的面就用米拉日巴“即身成佛”的故事来开导他的这一话题。重返布里科的这些年来,尔金呷每每绕着自己的大宅子转,总是下意识地按苯教的规矩。他清楚地记得,修好宅子的第二年夏天就遭到泥石流的袭击,那轰隆隆的奔流声令布里科所有人在一片惊恐中放下活计,盯着河水卷起泥沙和巨石狂泻而来,快速流动的泥沙和石块间不时有牛头、羊腿或人手露在上面,受惊的女人们惊呼大喊:“龙出山了!龙出山了!”听见女人们的惊呼呐喊,正从叉叉寺添灯进香回家的尔金呷被泥石流挡住了回家的路,一路狂泻奔腾的泥石带着巨大的轰鸣直奔尔宅,妻子呷斯初正和儿女们站在屋顶拼命地呼喊他的名字,他想,“这一下完了!”来不及思考,一咬牙踩上流动的石头五步当着三步蹦了过去,“这一下就是死也同家里人在一起了。”他用力拔出陷在泥石里的双腿顾不上喘息就直奔楼顶。

如此不要命的行为,使得站在官寨楼顶幸灾乐祸的降央也大为震惊,口里念着最恶毒的咒语,他太希望泥石流将尔宅在布里科大地上抹去,在他充满嫉恨的眼里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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