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断(1)

自云登放权绒巴以来,他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关于绒巴对昌旺土司和浪波土司边界纠纷的裁定。多年的掌控经验使他深信,各地的纳贡是板上钉钉明码实价的事,就如自己家族同康地所有土司向朝廷纳贡一样,无论丰灾之年一律是恒定不变的数字。像云登家族这样的大土司,每年要向皇上缴纳黄金十两、麝香四十个、鹿茸八架、贝母一百两,几百年来都是这个数。但唯独对草场的重新划分,情势却变得扑朔迷离,充满了变数,这使得云登整日忧心忡忡。令云登难以料及的是,充满冒险个性的绒巴正在“创造性”地书写更登席巴?美郎却杰降巴家族史上又一“辉煌”的篇章。

与此同时,昌旺土司与浪波土司的边界划分在绒巴一行的监督下如期进行,双方一致认同登青寺大活佛阿旺嘉措来主持这次草场定界。

向来对权力不感兴趣的鲁尼也嗅出了氛围格外神秘的一天,藏族部落神秘的“天断”规则是他在欧洲历史教课书上读不到的、最不可理喻但又是最奏效的领地划分。他仰望天空感谢上帝的特殊关照与绒巴随行,他能借此深入到神秘民族的本底去探视他们最隐秘的深处,这是那些研究人文学科的学者们削尖脑袋也钻不进的领地,是水都泼不进去的地方,就如他们惊叹阳光照射下外表壮美的雪峰,然而,顶托这壮美雪峰下的最诱人的东西又是什么呢?这恰恰就是鲁尼引以为豪的发现,就像研究生命的科学家带着震撼回到女人的子宫。

一大早他就准备好了照相机、纸和笔用来记录下这千金难求的时刻,他自慰地说:“我才是最实惠的狩猎者。”他也养成了有事没事地在嘴里衔一根干草枝的习惯,牧人告诉他,藏人在草地上喝茶或聊天时都喜欢衔一根草根在嘴里,这样的话“无常”就不会来侵扰自己。后来他把这种习惯归结为是一种文化,就像异族颇感藏族人穿的皮袄有一种臭味,其实,那不是臭味而是一种文化,是心灵的领地。他好奇地拿着望远镜站在草坡的制高点,俯瞰三路人马像千足虫一样从不同的方向朝白马河右岸“爬来”。

昌旺土司的人马最先闯入他的望远镜里,他们正越过白马桥在右岸平坦的草地上前行,能否拥有这片水草丰茂的冬窝子,今日全凭一只公鸡来定夺。一只鸡平日在土司的眼里是多么的微不足道啊,“落毛的凤凰不如鸡”的俗语足以说明鸡的微不足道,顶多是人们的盘中之物,而在今日它却在绒巴权力的操纵下摇身一变,成为两家土司财富重新“洗牌”的掌控者,这一发明全凭绒巴心血来潮时的灵感,足见神秘民族“天断”的自由空间是何等的“随心而宽广”,任凭权力者的突发奇想,奇想有多大,故事就有多大;另一路是浪波土司,在夫人白玛友珍的挟持下,从白马河右岸的聂呷拉高坡翻越而来,路上充巴活佛念诵《金刚经》,正为浪波能否获得白马河右岸的草场而祈祷,随从们将“龙达”不停地抛向天空;绒巴坐在厚厚的卡垫上正为自己的发明而踌躇满志,他在望远镜缓慢的扫视中看见了鲁尼,得意地向他挥手,鲁尼朝着他竖起大拇指,这手势在西方人的眼里是赞扬,在东方藏族人眼里是求助、是致谢,此时此刻,这手势是在肯定绒巴的发明,还是在讽刺他的愚蠢,绒巴不得而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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