驮脚娃(马帮)的家园——锅庄(3)

从此,玉珍便走进藏人的厨房,除了盐巴、茶叶外,少了汉人生活中的许多佐料,墙上挂有十几把舀水的铜瓢,架上摆了十几口罗锅,灶台上安有两口大锅,至此,缝茶包的辛苦日子结束了。一段时间下来,机灵的玉珍很快知道了白阿佳的私生活,这些私房话是最初同甲注娃们一道睡在男女混杂的地铺上悄悄告诉郑云龙的。当听见缝茶包的女人在他们的耳边发出快乐的呻吟而不到半年的日子里,她们就连工钱都不要就偷偷大着肚子离开这儿。玉珍一直担心偷偷离开,每次高潮的时候就要郑云龙体外排泄。她还告诉郑云龙,汪家锅庄在康定几十家锅庄中是中等规模的锅庄,锅庄的女主人藏名叫益西德珍,汉名叫白秀英。丈夫七年前患包虫病死的,死的时候肚子凸起像一个怀有三四个胎儿的孕妇。白阿佳听医生说他丈夫是生吃了太多的风干牛肉导致死亡的,但她也特别喜欢生吃风干牛肉,只是每次吃了之后喝一些白酒,她认为白酒能毒死牛肉里的白虫,后来这个锅庄就一手由白阿佳来打理。从白阿佳每天演戏一样的生活中玉珍观察到,她是个无所不能的女人。用看门旺堆的话说,“锅庄是藏商、汉商和锅庄主发出三种笑声的四合院。”白阿佳谙熟牛皮、药材、茶叶的行情,无论藏地来的藏商和汉地来的汉商只要走进这个四合院子,他们就像中了魔法,她像打马花的花蕊一般吸引着嗡嗡直叫的“蜜蜂”。不懂官话(汉话)的藏商将运来的牛皮、羊皮、药材全都委托阿佳与汉商交涉,每笔生意下来,藏商和汉商都很满意。玉珍在看门人总结的基础上补充说:“在一阵阵讨价还价和打情骂俏的笑声中,白花花的银子就流进了阿佳的腰包。”

每晚只要听见老旺堆咔嚓一声关上锅庄的横木门闩,阿佳就在峨樟木做的包银木碗里酌酒小饮,不过把吃风干牛肉的习惯一部分改为嚼奶渣,藏式矮脚桌上平日里常常摆着一堆白黄白黄的奶渣,豌豆般大的奶渣嚼在嘴里发出咕咕的脆响。看见白阿佳一口整齐的牙齿,玉珍问是不是跟嚼奶渣有关,阿佳不置可否,将一双旧的羊毛袜子线头拆开重新绾成线团,说:“这是给孩子们准备过冬的穿戴。”酒喝到尽兴时便给玉珍讲些私房话,“哎,要是老头子不死,我就没有这么累了。”她爱把这句话挂在嘴边,像是在怀念亲人,但表情又格外地乐观。

“阿佳,你年轻漂亮,就再没有想过找个伴吗?”玉珍见她开心时就试问。

“老头子走的时候女儿十岁,儿子才七岁,丢下这么大的家,死鬼在世时对我很好,我从没有考虑再嫁,再说,我也不想再嫁人,死鬼汪登把我的爱一起带走了,我知道他在天上等我,与他见面是迟早的事,等我找到天堂入口处的时候,那些‘骚骡子’就死心了。”说完便打一串响亮的哈哈,仿佛锅庄的房檐屋角都能听懂她的笑里含有某种秘密,同时眼角挂着怀旧的泪珠。玉珍意外地感到,藏人的乐观豁达和对生死的泰然自若是如此的从容淡定,这对生活在汉地的人而言,藏人就像神话《聊斋》《封神榜》里的人物一样,在今生和来世间穿进钻出,豪无惧怕。“真是太羡慕你了。”油灯下听着白阿佳的真情告白,觉得自己也获得了云龙真正的爱,但她从未向白大姐提起过他俩杀人逃命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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