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落,天空被映得一片血红。左人城的易水在夕阳下绵延不绝,黑压压的胡骑正在策马渡河。
左人城本是定州附近小城,杨祯率领流民进驻后,重新设计和建造城池。城墙分为内外两层,城门正中有门楼,两侧各有一个角楼,城楼和和垛口都开有射孔,内外城墙间是士卒驻防的瓮城。,内城正中有一片空地,平时是百姓交易的集市。空地正中矗立一座五层木塔,既可俯瞰坞壁内部又可远望。两名坞壁士卒站在木塔顶层,一左一右推动包裹铁皮的木锥,撞击铜钟,悠扬钟声传遍左人城。百姓从房舍中冒出来汇入小道,涌入木塔下的开阔平地。
人群自动分成两部分,精壮男子手持刀棍长矛聚集在空地中央,妇女和老幼隔着三四步距离散布四周。杨忠撒开两腿向山下跑去,混在从房舍中涌出的人流来到城墙下,压低斗笠悄悄混入护卫人群中。
杨忠忽然望见身边穿着新郎红袍的大苏:“怎么不陪新娘子呢?”
大苏比杨忠大三岁,平时帮父亲杀猪杀牛,还是左人城护卫的头目:“听说索虏要攻打左人城了。”
杨忠点头说:“我刚才在城墙上看见了,一场洪水把他们都冲走了。”
大苏摆手阻止:“别说了,坞主来了。”
被坞壁士卒围拢在城墙正中的杨祯等到坞壁百姓聚齐,挥手示意钟声停止,百姓们不再议论,塔下宁静下来。消瘦的杨祯褒衣博带,长袍大袖被山风切削,呼啦作响,他深深吸口冰冷的空气,压抑住胸口郁闷,向下面的百姓喊道:“天下大乱之际,我们相聚于山林险地,凭险依势结壁自守,偷生于乱世,只想过与世无争的平静生活。胡人起于六镇,连天蔽地而来,沿路攻城破寨,只为抢掠粮食和妇女,现在兵锋已到左人城下,将要纵兵攻城。一旦左人城被攻破,我们失去蔽体的房屋,饥时没有存粮,我们的老幼和妇女只能饿死在寒风之中。”
杨祯说到这里停顿一下,长袖在风中猎猎起舞,目光离开人群向远处望去,似乎穿越时空:“四百年前,大汉击败匈奴,将胡人内迁,授予土地,教会他们农耕,将汉人最美丽的女儿嫁给胡人可汗,希望胡汉一家不再残杀。胡人怎么样回报我们?他们趁晋室八王之乱,五胡并起,入侵中原,攻破汉人最伟大的都城长安和洛阳,饮马于我们世代生长的黄河,掠夺奸淫我们的妇女,像屠戮猪狗一样杀死汉人。我们从家园逃入山林,我们自给自足,我们闭门而市,我们只想活下去,这样的日子已经过了两百多年。今天,胡骑再次出现在我们最后的家园,我们退无可退,我们逃无可逃,难道我们要将脖子伸到那些胡人的刀头下,任由他们砍杀吗?”
头顶斗笠缩在人群中的杨忠热血沸腾,带头大喊:“不要。”
杨祯颤抖的声音顺着山风划过城中百姓的脸孔:“索虏正在渡河,将要攻城。我们怎么办?坐以待毙?被他们抢去我们的妻子和儿女随意凌辱?被他们烧毁房舍,让我们父母在冬季被冻死吗?被他们夺去存粮,让我们在冬天大雪封山的山林之中饿死吗?”
百姓们都是躲避战乱逃命而来,求生于左人城,杨祯的话钩起他们心中悲惨的回忆,年轻坞壁士卒眼中暴出泪花,手举刀枪向空中挥舞,周围百姓的喊声震动天地:“不要,我们和他们拼了。”
杨祯双手向下示意安静,百姓喧嚣的声音被压下来,杨祯转身后退让出位置,杨闵挺身而出,大声命令:“妇孺和老人各回居所,收拾衣服和粮食,准备从后山密道逃生。所有十八岁以上可以拿起武器的男子进入瓮城守卫,保护我们的父母妻子逃生。”
百姓散去,杨祯沿着城墙石阶进入瓮城,迎面遇见坞壁铁匠老侯父子。老候双手吃力捧着一个麻布包,从儿子手中接过布包,送到杨祯面前:“坞主,我模仿军中铠甲制式,打造一副两挡铁甲,防护远好于皮甲。坞主,你是左人城百姓的主心骨,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老侯双手飞快将麻布包打开,露出乌黑剔透的两挡铠,与小猴子各自拎起一片铁甲,前后罩在杨祯上身。杨祯托住冰凉沉重的铠甲,老侯双手解脱出来,将两当甲肩部前后的铁环扣牢,用绳索系成活结,再将两侧腰间铠甲系在一起,嘴里不停:“两挡铠由巴掌大的铁札先横后纵结成,甲片上排压下排,前片压后片,共用掉七百零九块铁札。除了防护上身的身甲,还有披膊护住臂膀,垂缘防护腰间和腿部。”
老侯将杨祯身上的两挡铠整理平贴,退到一边让开道路,杨祯微笑道谢,带着护卫沿着台阶走到城门正中,走到杨闵身边。葛荣军队已在暮色中渡过易水,杨闵手指排列整齐的敌军:“葛荣军队至少万人,搜索左人城何用这么多人马?”
杨祯提醒杨闵:“今日是左人城存亡的关键时刻,坞壁士卒布衣覆体,皂布裹头,仅是普通百姓,从来没有经历战阵,绝非葛荣精兵对手,城墙是唯一的倚赖。我们必须将索虏挡在左人城下,如果被葛荣攻破城墙,城池就濒临绝境。”
“大哥,我们怎么防守城墙?”
杨祯转身面对瓮城:“你带领五百护卫携带弓箭,埋伏在瓮城四周城墙上,如果他们夺门,你们弓箭齐发封堵城门,我带领其余护卫在瓮城中随时支援。”
杨闵答应一声,匆匆跑下城墙去调集弓箭手。黑暗笼罩荒野,葛荣军队的火把整齐勾勒出方阵,缓慢匀速地向左人城移动。火把在距离坞壁四五百步地方停下来,一小部分高速跳跃着向坞壁大门移动,从速度和上下跳动的形状,杨祯很容易地判断出,胡人骑兵正在飞速接近左人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