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来了。”裴蕾说。
男孩笑:“我就知道你能来。”
“为什么?”
“医生后来对我讲过了,你把你朋友的眼角膜捐给了我。所以我断定你还会回来。”
裴蕾苦笑:“请问这位辩手,这又是什么逻辑呢?”
“很简单,我还没有对你说谢谢呢。”
“我可不是来听你说谢谢的。”
“嗯嗯,我了解,”男孩猛点头,“你知道的,我没有经济能力买下一对角膜,医生说你打算无偿捐献给我,这样,总得允许我郑重地说一句谢谢才好吧。”
裴蕾说:“不用谢了,如果你真有心的话,就好好照顾自己,让那对角膜成活,这对我很重要。”
裴蕾并没解释“很重要”的含义。
十分钟之后,裴蕾已经大致了解了男孩的情况也叮嘱了他要善待这双意义重大的眼睛,任务完成,起身告辞。
男孩慌忙站起来,可怜楚楚地小声问她:“你能不能……再待一会儿?我可以削苹果给你吃。”
裴蕾说你不是讨厌我吗?上次就差张嘴咬人了。
男孩说前番不知情,再说谁知道你是铁拐李还是吕洞宾啊。
裴蕾笑了,她又坐了十分钟,并且为他削了一个苹果。她知道,他这个年龄的小男生一向是说反话的,他说“我可以削苹果给你吃”,意思就是“我想吃你削的苹果”。
看着他美美地,差点连果核都一起吃完,裴蕾再次请辞。男孩一跃而起拦在了门口。
“如果,”他说,“我想让你留下来护理我几天,你不会拒绝的,对吗?”
裴蕾一下子火了,心说我是什么身份的人,和你又有什么关系!凭什么留下来护理你?裴蕾啼笑皆非,强忍着怒气问了句:“为什么?你给我个理由。”
“理由……”他踌躇了一阵,“我,那个……我……难道你不喜欢和一个很正太的美男待一块儿吗?”
理直气壮丝毫不亚于当年的裴蕾。她又被气乐了:“抱歉,我已经30多岁了,对你这种正太美男实在没感觉。”
裴蕾谎报了年龄。
“我可以陪聊,给你普及法律知识。”
“我没兴趣。”
裴蕾不想和这小孩子继续周旋,说了句“你让开”,夺路而走。直到听见背后的声音说:“明天,就进行手术移植了,你不想看看他的眼睛吗?”
她停下了脚步,十秒钟之后,她犹犹豫豫地走掉,只是再也没了此前的坚决。
令裴蕾妥协的并不是这个小正太,而是白天的那双眼睛。两个月的假期尚未用光,依她现在的心情根本无法端坐在办公室批阅八方文件。与其选择重新禁锢在办公桌前,裴蕾宁愿和那个无赖又倔强的男孩待在一起。他丝毫不避讳裴蕾的伤处,时时刻刻将她的爱人和那角膜挂在嘴边。这让她隐隐作痛,同时也让她回味着那微微的痛感。她疼着,便意味着白天还未走远,裴蕾对这种疼的感觉产生了依赖。
裴蕾让秘书联系医院,为他开了一套特护病房。又换了两床新的被褥。他从手术台上下来的时候,裴蕾已经一身舒适的便装,换好拖鞋,在新的病房里等着他了。
麻药的作用下,这小子睡了整晚,裴蕾当夜就睡在病房守着他。晨光洒满病房的时候,裴蕾早早地起床,挂严了窗帘,打了壶热水。推门进来的时候,那小子已经翻身坐起,还是那个姿势,咯咯一笑:“嘿,你又来啦。”
裴蕾的第一反应是那角膜移植成功了,转念一想太不靠谱,半个月后才能拆掉绷带,届时才能断定移植是否成功呢,于是诧异地问他你怎么知道是我?
他努努嘴:“嘁——这满屋子里都是你的香味,我半夜的时候就知道一定是你来了。哎,你是想把人熏死是怎么着?”
裴蕾没说话,放下水壶去开窗,却又被他制止了。
“哎,别,别开窗……那个,挺好闻的。”
裴蕾喂他吃了药,这小子消停了一阵,然后又开始活跃起来。
“你叫什么?”他问裴蕾。
“你没必要知道。”她一口回绝。这不是一个礼节问题——裴蕾希望她对他的馈赠是绝对保密的,她不想让他报答,甚至不想和他有什么瓜葛,当然,也就没必要留下名字。
“那我的名字也只好保密了。”他一脸无奈。
裴蕾笑:“你随便。”
裴蕾早就知道他全部档案。他姓苏,是一个很简洁且很有韵味的名字。
“那我怎么称呼你啊?”这小子不依不饶。
“咳咳,”裴蕾咳了几声,“我们可以用字母作代号。我呢,就叫你‘V’,你呢,可以喊我‘A’。”
这小子赌气,索性不说话了。
半晌,他终于开口,并且语出惊人:“A,我想上厕所,你扶我去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