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缓缓探出手,为裴蕾擦了眼泪,眉毛轻弯一下:“我想过了,那就留下眼睛吧,这样便可以继续看着你……说实话,我真的想时时刻刻看着你……你的眉眼,和你的脸,我怎么看都看不厌……”
白天气若游丝地说完这些话,笑着的眼睛里有泪滚了下来。这是裴蕾第一次看见他流泪。裴蕾幸福极了,她听见了全世界最动听的情话——我想时时刻刻看着你,怎么看都看不厌。
“傻瓜,别难过了,这世界上的终究会有一个人,他会替我照顾你,和你钟爱一生。”
接下来,联系医院,签字,建档……从手术台上下来,白天已经奄奄一息。
那一个下午,裴蕾一直抱着白天,她感觉他冷,企图传给他体温,直到夜幕降临,白天的身体早已冰冷。她终于妥协,她再也暖不回她的爱人。
直到白天变成了一抔寒灰,她和他的恋情才被公开。那几日,贴吧里悄然无声,一笑倾城的传说告破,凡是目睹了裴蕾抱着白天留着泪痴痴呓语的学弟学妹都相信了一个事实——裴蕾不再是那个冷艳凄绝的冰美人,她不过是个执著热烈,27岁的大女孩。
白天的一对角膜顺利留了下来。裴蕾想,自己真是贪婪,这对从白天身上剥离,没法入土为安的组织器官成了她在世间仅存的慰藉。他的眼睛,便是他的灵魂。裴蕾期待看见这双眼睛重新亮起,也许,他真的可以借此把灵魂永远留在了自己身边。
医院里,有三位病人等待着角膜捐献。医生将他们的资料拿给裴蕾。
开价最高的是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是个生意人。开价其次的是一个妙龄女郎,职业可疑。最后一个是一位21岁的男生,大学在读,没有经济能力,等待零酬捐献。
裴蕾告诉医生,她愿意把这对角膜捐献给那位大学生,不索取任何报酬。
裴蕾去了那男生的病房。看见他眼缠着绷带,安静地坐在床边。病号服有些肥大却整理得一丝不苟,脚上穿一双Kappa的纯白运动鞋,双腿颀长,皮肤白皙。如果眼睛没什么大问题的话,应该是个挺帅气的男孩。
裴蕾注意到他的手背上血肉模糊,吓了一跳,随即主动问他:“你的手怎么啦?”
男孩闻声抬起头,没好气地答了一句:“伤啦。”
裴蕾拉起他的手仔细端详,心里咂舌,又问:“怎么弄的?”
“打墙。”
“为什么?”
“不爽!”
若不是还沉在失去白天的悲伤中,和男孩这段执拗的对白绝对可以让裴蕾笑出来。
男孩猛地把手抽了回去:“干吗呢你!男女收受不亲知不知道?”
裴蕾真的快被他气乐了,也许是年龄差距的缘故,裴蕾并没有暧昧之感,不料这男孩反倒觉出了尴尬。
病房里空荡荡,床铺规整,裴蕾继续问他:“怎么没见有人陪护,你的家人呢?”
男孩:“都死了。”
正当裴蕾觉得他犯浑乱说一气的时候,他又补了一句:“几年前,一场空难……家里就剩下我一个人,没人来护理我。”
裴蕾沉默了半晌,好奇心让她继续问了下去:“你的眼睛,怎么弄的啊?”
男孩挺反感,不过还是一五一十对她讲了。他是西安一所全国知名政法大学的大三学生,成绩非常好。此番来D市参加全国高校辩论大赛,他荣获了最佳辩手,接下来是篝火晚会彻夜狂欢,他的美瞳忘了摘,生生地被篝火烤化。当他感觉到剧痛的时候,角膜已经和隐形眼镜粘连在一起。
裴蕾觉得现在的某些大学生真是高分低能,他连全国大赛的最佳辩手奖都能拿得,却不知隐形眼镜是勿近火源的。
男孩只是沮丧地告诉她:“这是我女朋友送的礼物,我舍不得摘,所以就……”
“那你女朋友呢?没来照顾你吗?”
男孩突然发作了,从床上蹦了下来。冲着她吼道:“你有完没完啊!谁让你进来的?你打扰我休息了知道不?出去,你给我出去!”一边喊着护士,一边向外轰着裴蕾。
裴蕾也生气了,枉费她一片好意,将爱人的角膜捐给这男孩,却怎么也没想到区区几个提问就把他惹恼成这个样子。随即拎起小包转身出了病房。
转过天来裴蕾就后悔了,她是绝色美女,她贵为总裁,她的问话从来犀利得令人无处躲藏。可她对于那个眼缠绷带的男生来讲只是个冰冷的陌生人。一个帅气的大学生,年轻,有才华,不仅失去双亲,又失去光明,他的难过可想而知。自己非但没有鼓励安慰,相反问了那样一串愚蠢的问题,好奇心满足的同时,令他从那些锥心的刀尖儿上重新滚过一次。裴蕾不免自责,最后,她决定再去看他一次。仅此一次,就算是对那双眼睛的告慰。裴蕾想。
翌日清晨,裴蕾带上一个果篮,一束鲜花再次去探望了那个男孩。他起得很早,还是那个样子,很老实地坐在床头,整洁的衣着,连床铺都码得平平整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