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巨变(2)

猪大肠脸上布满了黑气,嘴唇泛乌,此时早没了心跳和呼吸,五花肉呼天抢地的哭喊他再也不可能听得到。

五花肉被几个妇女强行拖住,那股劲儿一松,五花肉马上就软倒下来,痴痴呆呆地看着猪大肠的尸体,嘴唇无力地嗫嚅着,可惜一点声音都没有。

猪大肠脑溢血猝死!这马上就成了狗街最热闹的话题,平时的街邻好友全部站到了一起,风俗如此,人死就要热热闹闹地送一送。

“故显考朱公讳大长老大人之位……”朱自强看着这一行字的时候,双腿一软,差点没当场跌倒。灵堂就设在他家门口,黑色的纱布,白纸绿松针叶,红色鞭炮屑和黑黢黢静默不动的灵位牌。

一具墨黑色的棺木反着白光,映出在灵前晃动的身影,盖子还没合上,猪大肠里七件外七件老衣,水纸裹身,全身的肥肉硬是把棺材塞得满满当当,不留一丝空隙。

装殓的时候,可把狗街裹尸高手们给为难了一把,最后还是独眼龙胆儿大,拿块木片慢慢塞,这才把猪大肠完全塞进去,可独眼龙一直在嘴里念叨:“猪大肠,我也是没办法,谁让你太胖了……有事托个梦来,我给你烧纸,没事就别来整哥子……”

猪脑壳和猪肝并排跪在左侧。朱自强有些茫然——这难道是在做梦吗?耳边猛地传来一阵呻吟般的哭喊:“三儿……我的三儿……你总算回来了……你爸啊……你爸就这么走了……”

朱自强一回头就看到了母亲,那瘦削的身子战栗着,就像风中摇摆的枯枝,脸色苍白如雪,双眼血红,透出来的悲伤,让朱自强心脏猛地抽搐了一下。他冲过去一把搂住了母亲,他此时是三兄弟中个子最高的,五花肉在他怀中就像一具包了皮的骷髅。

朱自强伸出手指慢慢地揩去母亲脸上和眼角的泪水,五花肉继续嘶哑着声音道:“三儿,你爸走得快啊,他是笑着去的,听说你考了全县第一,他就忍不住要喝酒,呜呜……三儿,三儿,你爸是高兴着走的,快去、快去给他磕个头,你没能见他最后一面,就多磕两个啊……”

旁边的两个哥哥脸上一片肃穆,看不出任何情绪,朱自强推金山倒玉柱,“咚”地一下就跪在灵前,胸口撕扯般疼痛,一阵阵的巨浪拍打不息,就像有一双无形的手在揉搓他的五脏六腑,朱自强再也忍不住了,他自责:为什么要跟邱志恒去他家玩?现在连父亲的最后一面都没来得及见上!如果不去,就能陪着父亲,就能阻止他喝酒!

朱自强眼泪涌出,伸手擦去,可马上又涌出,再擦再涌,朱自强两只手捂着脸,肩膀不停地发抖。父亲这辈子杀猪卖肉,起早摸黑,十几年来就穿那么一件油腻腻的咔叽布衣服,想不到再换上新衣却已经身在棺中,阴阳相隔。

朱自强心里默默地呐喊着:爸爸,你为什么不等你的三儿回来?你为什么不等孩儿出人头地那一天呢?老天没眼!这么快就招你去了……你不是想学写字儿吗?你说哪怕是写自己的名字也好,每次人家工商所的人让你签名,你只会画根肠子。爸,你醒醒,从今天开始我教你写字儿,教你背贤言集,你不是最喜欢听那里边的道理吗?

“富在深山有远亲,穷在街市无人问……”

朱自强嘴里发着“呜呜”的声响,额头不停地碰在地上,发出“咚咚”的声音。五花肉眼见不行,扑上去紧紧地搂着朱自强:“三儿……够了,不磕了,你爸会心疼的!”

朱自强眼睛血红:“爸会心疼……他好狠的心……爸!爸!爸——”呼唤几声,朱自强挣扎起来扑向棺材,捧着猪大肠的脸,眼泪大滴大滴地往下掉,声音已经完全变了:“你醒醒好吗?你醒醒啊!我求你了爸!我求求你,求求你……你别睡,你别躺着啊,快起来,我陪你去天安门看毛主席去,毛主席躺在水晶棺里啊,爸,我不要你杀猪了,你快起来……”

猪脑壳和猪肝两人一左一右地架起朱自强,猪脑壳哽咽着叫道:“老三!别胡闹了!你醒醒,醒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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