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彝同志行年八十了。我认识他已经将近半个世纪,超过了他现在年龄的一半,时间不能算短了。但是我们的友情却是与日俱浓。其中也并没有什么奥秘。中国古人说:“人之相知,贵相知心。”在这样漫长的时间内,我越来越明确地感觉到,寿彝同志的心是淳朴的、开朗的、正直的、敦厚的。我们俩的共同老友臧克家同志经常同我谈到寿彝,谈起来总是赞不绝口。他的看法同我没有什么差别。可见我的感觉是实事求是的,并非个人偏见。
作为一个人,一个朋友,寿彝同志是这样子。作为一个学者,他同样对我有极大的吸引力。二十多年前,我们俩共同奉使到伊拉克去参加巴格达建城一千五百周年庆典,转道赴埃及开罗。我们天天在一起,参观金字塔,拜谒狮身人面兽,除了用眼睛外,还要用嘴。我们几乎是无所不谈,但是谈学问之事居多。我们共同的爱好是历史,历史就成了我们谈话的主题。我是野狐谈禅,他是巍然大家,我们俩不在一个水平上。他曾长时间地向我谈了他对中国史学史的看法,我大有茅塞顿开之感。中国是世界上最重视历史的国家,史籍之多,浩如烟海;名家辈出,灿如列星。史学理论当然也如百花齐放,在世界上堪称独步。治中国史学史必能丰富世界史学理论,为世界史苑增添奇花异卉。这是中国史学界义不容辞的责任。然而在目前中国,中国史学史这一门学问却给人以凋零衰颓的印象。这不能不说是极大的憾事。寿彝同志是一个有心人,他治中国史学史有年矣。他对几千年中国史学,其中也包括史学理论,有深刻、细致、系统的看法。但是他做学问一向谨严,决不肯把自己认为还不成熟的看法写成文章,公诸于世。如果换一个人,早已经大文屡出,著作等身了。我们在开罗逍遥期间,他对我比较详细地谈了他对中国史学史的看法,我受到很大的启发,自认是闻所未闻。回国以后,我们见面,我经常催问他:中国史学史写得怎样了?可见我对此事之关切。
在中国目前社会上对三教九流人等的分类上,寿彝和我都应归入“社会活动家”这一流的。我们同踞文山之上,同没会海之中。这样一来,我们见面的机会反而多起来了,真所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每次见面,我们都从内心深处感到异常亲切。这样的感觉,历久而不衰,实在是难能可贵的。
现在寿彝八十岁了。按照旧日的说法,他可以说是已经“寿登耄耋”了。但是,今天的情况已经大大地改变,老皇历查不得了。前几天,我招待南朝鲜的一位大学校长。我们开玩笑说:古人说,六十花甲;我们现在应该改成八十花甲,九十古稀。那么,寿彝现在刚刚达到花甲之年,距古稀还有十年之久,从年龄上来说,他还大有可为。就算是九十古稀吧,今天也并不太稀。我的老师就颇有几位达到九十高龄的,我的一位美国老师活到一百零几岁。我常说,今天我们再也不能祝人“长命百岁”了。因为这似乎有限制的意味,限制人家只能活到百岁。因此,我现在祝寿彝长命一百岁以上,祝他再为中国史学史工作二十年以上。
1988年12月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