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黑与白(13)

三姑使劲拍着巴掌。“对呀,我们女人就是惨!听说您家的电视还是外国的呢,连国产的我们都没看过。嘿嘿,能看看您家电视我们就是裤衩改帽子,一步登天啦。”

一提起“外国”这两个字,肖丛还真有点紧张了。他苦笑着道:“行,行,文彤啊,把门帘子撤了。”

文彤是肖妈的名字,但听在冯都耳朵里却引起了不小的震动。冯都是城乡结合部长大的,在他的印象中,年长女人无非是婶、姑、姨儿,而岁数相仿的女孩也是丫、红、花、兰之类。但肖战他妈的名字竟是文彤,听着就那么新鲜,似乎能辐射出无数的联想。也就在这一天,冯都暗下决心将来娶媳妇一定要娶个名字古怪的女人,绝不让丫、花之流与自己同流合污。

肖妈虽然不大情愿,但又不好与所有的邻居为敌,只得撤掉门帘子,然后从腰里拎出一串钥匙,胡乱捅了几下,立柜门就被打开了。众人发现立柜里有块灰玻璃,玻璃旁还有几个大小不一的黑豆。肖妈回头看了肖从一眼,语气平淡地说:“来了这么多人,放在立柜里看就太矮了吧?”

肖从咽了口唾沫,走上前道:“抱出来,放在立柜顶上吧。”说着他双手在裤子两侧搓了几把,然后两只手便顺着立柜的边缘探进去了。“起!”随着肖从惊天动地的一声吆喝,灰玻璃依然嵌在立柜里,纹丝没动。肖从也觉得有点不好意思,笑着道:“沉,挺沉的。”

五大爷的身量比门框稍微矮一点儿,稍微窄一点儿,基本上是个立着的长方体。他早年间挖过怀柔水库,挖过官厅水库,也挖过密云水库和十三陵水库,凡是卖力气的事是一样没落了后。他用开怀大笑掩饰住浑身的轻蔑,朗声道:“肖老师啊,您可不是卖力气的主儿,还是瞧我的吧。”说着他大踏步走进堂屋,将肖家主人轻轻推到一边,然后学着肖从的样子,双手往灰玻璃两侧一叉,沉闷地喊了一声:“起!”

灰玻璃晃晃悠悠地从立柜里钻出来了,而五大爷的脸顷刻间就成了酱肘子,连嘴唇都开始哆嗦了。他双手平托着电视,下肢不自觉地站成了马步。可能是张嘴说话有些困难,五大爷一个劲向肖从使眼色,肖从马上指着立柜顶端道:“就放这儿,您放这儿就行了。”五大爷颤巍巍地连续托举了三次,最后不得不在肖从的大力协助下,才把电视机安稳地放上了立柜。肖从又是咂儿嘴又是鼓掌:“您可真是好样的,您真行!”

五大爷没再说什么,他挺着肚子走到院子里,一屁股坐在葡萄架下,大口大口地喝水,十分钟内竟一点动静都没有了。

当时冯都岁数太小了,也没觉出有什么不同来。二十多年后,大杂院让人家迁了,他帮着肖唯一收拾旧物件,又发现那台老电视了。他和肖战想把老电视搬到废品收购站去,换几个钱花。但两个大小伙子喊着号子,也只是将将把电视机搬出了堂屋,之后二人对望了一眼,同时骂了句:“他奶奶的”。那一刻冯都终于是体会到了,当年的五大爷能用双手把电视托起来,绝对是壮举啊!

肖战家的电视机是他爷爷去苏联访问的时候,顺手买回来的,牌子叫红宝石,一般的中国人大都没有听说过。好象那是六十年代初的事,电视机已经在西方国家普及了,世界上的第一批电视儿童大约有七八岁了。社会主义国家决定体现社会体现制度的优越性,便不惜成本地开始仿制,首当其冲的就是苏联。俄罗斯人生性淳朴,做事刻板而教条,而且从不会偷奸耍滑,包括制造电视机。红宝石电视机是苏联早期的电视产品,使用电子管,机器部件大多是铁的,甚至有铸铁件。而电视机的外壳则是一整块松木,内部空间是人用凿子生生地抠出来的,光木扳子就足足有半寸多厚。好在俄罗斯人大多身体健硕,一般来说也不太当回事,可这东西到了中国就成大物件了。冯都私下里估计,肖家的老电视机最少也得一百三四十斤,这个重量实在是太离谱了。幸亏肖战的爷爷手下有十几号马弁,否则这东西是弄不回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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