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酉,张亮基至长沙。先是,胡文忠公数以书信荐公于张公,张公行抵常德,发急足至山中延请公,公复书辞谢。是时,江忠烈公已追寇壁城南,来促公行,景乔先生与郭公嵩焘亦劝公出,乃应聘。至则张公一以兵事任之”。
张亮基甚有才干,林则徐品其才华,以为同胡林翼不相上下。因多数政务张亮基应付自如,左宗棠为张亮基幕僚,只是个“以备咨询”的参谋一类闲职。张亮基被罢免后,左宗棠回家在梓木洞种田。骆秉章再次任湖南巡抚,聘左宗棠为师爷,左宗棠不大看得起骆秉章,一口回绝后躲了起来。骆秉章干脆捏造罪名抓了左宗棠的女婿,陶澍的公子,引左宗棠出来打官司。“烈女怕缠夫”,骆秉章如此流氓,左宗棠无可奈何之下只得半推半就地从了骆秉章,谁料以后竟拳脚大张,一逞平生之志。
骆秉章是同光中兴名臣之一,《清史稿》以为骆秉章功业可方汉相诸葛亮、唐将韦皋。其实骆秉章本人才干不过中人以上,远不及同时的曾国藩、胡林翼、罗泽南、江忠源等人。骆秉章的长处是有自知之明,知人善任,又具容人雅量,史称其“休休有容,取人为善”。骆秉章自知才具远不及左宗棠,索性放手左宗棠大干,自己拱手画诺而已。湖南人嘲弄骆秉章不管事,四处传播其对左宗棠常用的口头禅:“公可亦可,公否亦否”。徐宗在笔记里有这么一段记载:
“左文襄公以举人居骆文忠公幕府,事无大小,专决不顾。文忠日与诸姬宴饮为乐,文襄当面嘲之曰:‘公犹傀儡,无物以牵之,何能动耶’,文忠干笑而已。尝夜半创一奏章,叩文忠内室大呼。文忠起读叫绝,更令酒对饮而去。监司以下白事,辄报请左三先生可否”(《归庐谭往录》)。
徐宗记载的目的大概是颂扬左宗棠,奚落骆秉章,但我们看到的,却是一个气度恢弘、惜才爱才的骆秉章。左宗棠脾气怪异,恃才傲物,极难与人相处,也只有骆秉章这样的奇人,方能成就左宗棠。
薛福成也有段记载:
“左公练习兵事,智略辐凑,骆公专任以军谋,集饷练兵,选用贤将,屡却悍贼,两败石达开数十万之众,复分兵援黔援粤援鄂援江西,丰采几与曾胡两公相亚,则左公帷幄之功也。骆公每公暇过幕府,左公与幕宾三人慷慨论事,证据古今,谈辩风生,骆公不置可否,静听而已。世传骆公一日闻辕门举炮,顾问何事?左右对曰:‘左师爷发军报折也’骆公颔之,徐曰:‘取折稿来一阅’。”
骆秉章不管事,师爷左宗棠倒成了实打实的湖南巡抚了。后人把骆秉章在湖南的功绩都算在左宗棠的头上,以至于编左宗棠的文集,竟把骆秉章的奏折全部收录进去,因为骆秉章抚湖南期间,所有的奏折都是左宗棠写的。左宗棠自募一军出省打仗后,骆秉章又聘刘蓉为师爷,刘蓉最后也成一代名臣,骆秉章用人眼光,非同寻常。骆秉章后总督四川,政务依然井井有条,甚至靠几万杂牌兵抓住了石达开。故朱孔彰说:“天下不多左公之才,而多骆公之能用人也。”
骆秉章又好周济贫困士人,曾有廉吏罢官后无法度日,骆秉章为其张罗得白银数百两,众人都不知钱从何来,最后才知乃从骆秉章薪俸中支取。骆秉章死在四川总督任上,室中只一布帐,存银不过百两而已。蜀人罢市戴孝,处处为其立祠,哀思比于诸葛,以至于有人书“如丧考妣”四字榜于门首。有官员嫌蜀人祭奠的规格超过体制,下令禁止,百姓聚集于衙门呼喊:“公等他日为川督而死,民不必尔”。左宗棠与幕僚谈及此事,说骆秉章才不逾中人,居然如此得民心,十分不解。后左宗棠又问,我与骆秉章相比如何,幕僚中有大胆地说,“公自不及文忠(骆秉章)”。左宗棠追问缘故,回答说:“当日公佐文忠,文忠能用公,若今日文忠佐公,公未必能容文忠。此公所以不及文忠也”(《趋庭随笔》),左宗棠闻言愕然。左宗棠遇到骆秉章,犹如武侯遇刘备,是曾国藩那句“不信书,靠运气”最好的注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