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汉文帝母子怎样发迹(3)

  

所以,这才是汉文帝刘恒在位时期的最大贡献:自他开始,改变了中国自夏商周以来松散的国家体制,开始着手建立一个大一统,高度中央集权的封建王朝。汉武帝后来的“大一统”,其实更多是拜汉文帝栽的树。

要做到这个自然不容易,历史上但凡是权力之争,无不血流成河,尔虞我诈。汉文帝的手法却很温和,先忍,再忍,最后还是忍,在忍耐里巧施暗手,一步一个脚印,最终建立自己的绝对权威。

比如在刘恒入京即位的早期,看似很“知趣”,对人很谦和,但在他入宫的第一天,即命令他的亲信宋昌为卫将军,镇抚南北二军,另一亲信张武为郎中令,负责巡查宫中,皇宫大内的兵权,以及西汉最精锐南北二军的控制权,就这样被汉文帝不动声色地抓到手了。在诸吕服诛后,刘恒又大赦天下,值得一提的是,刘恒赦免了刘章的妻子吕氏(吕家的长孙女),此举虽然遭到了功臣们的非议,却也安抚了登基未成的齐王一脉,得到了宗室的支持。

而对位高权重的两大势力,宗室与功臣,刘恒的另一手段是“拆分”。刘恒登位之前,依西汉王朝旧例:拥有封地的诸侯以及贵戚们大多居住在长安,而他们的日常开支,则是由其封地提供,如此一来开支巨大不说,长安更成了功臣宗室们相互串通的场所。所以刘恒登基后的第二年十月,即发布诏令,以节省开支为由,命令所有驻长安的列侯贵戚全部返回封地,不得在长安停留。这样做的意义,不止在于减少了国家开支,更重要的是,如陈平、周勃等功臣宿将们,也因此羽翼大削,其亲信大多被调离身边,原本盘根错节的势力,渐成了孤家寡人。正因如此,刘恒这个皇帝,才从此开始“硬气”了起来。

而相比于上述这些看似冠冕堂皇的政策,真正对汉文帝一生执政有着重要意义的,却是一个小人物和一个看似不起眼的奏疏——公元前174年,28岁的贾谊上《治安策》。

贾谊这个人,在后世很有名,但在当时只是个小人物。而他的《治安策》,在当时也并未被看做很重要的奏疏,可就是这封奏疏,指向了汉文帝所伤脑筋的大问题:诸侯尾大不掉的问题。这封奏疏很长,核心内容是:同姓的诸侯王和异姓的诸侯王一样不可靠,而且是有实力的必然会想到造反,实力越强造反越快。兴兵讨伐是下策,那样会造成战争,破坏生产和国家稳定。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把诸侯的封地尽可能地拆分,分封给他们的子孙们,削弱他们的势力,如此日久天长,才能彻底解除诸侯国的威胁。

贾谊的奏疏得到了汉文帝的赞赏,但这毕竟是一个非常长远的方略,一下子推行是不现实的。在汉文帝在位期间,他少部分地推行了其中一项,却是极其重要的一项。

即在公元前164年,趁齐王过世的机会,将西汉诸侯王中势力最强大的齐国辖下的70多座城池,一口气拆分成了7块,分封给齐王诸皇子。这个行动看似平常,但10年以后,他的儿子汉景帝刘启一定会感激老爹的英明举动:10年后的七国之乱里,正是由于实力最大的齐国早被拆分,才降低了汉帝国的平叛难度,汉朝的政府军也是通过先平定齐地的方式,最终将叛军一网打尽。

汉文帝的这些政策,虽然说不动声色,可还是引起了反弹,比较著名的就是他在位时期济北王刘兴的叛乱,首开同姓诸侯王反抗中央政府的先例。之后曾与他争夺皇位的淮南王刘长也举兵造反。两次叛乱先后被镇压。而刘恒也采取了看似宽容的决策:刘长3个儿子非但没有获罪,反而承袭了父亲的爵位,偌大的淮南国被一分为三,刘长本人也未获死刑,只是被发配到蜀中地区。

虽然小有反弹,但汉文帝的苦心没有白费,他在位时期,诸侯膨胀的势力得到了遏制,功臣勋贵们的地位也遭到了削弱。他渐渐地树立起自己的威信,掌握了汉帝国的真正权力。

一个比较有意思的对比是:作为诛吕功臣的周勃,在汉文帝早期即位时位高权重,甚至汉文帝即位之前,还专门派使者到京城拜见周勃。可汉文帝登基为帝后,周勃身为丞相,经过汉文帝迁移列侯,掌控军权等政策,其势力大为削弱。后期汉文帝向他问话,偶有答对不当之处,他甚至“汗流浃背”。这时期的汉文帝,才是真正意义的皇帝。

有关汉文帝在位时期的种种政绩,史家的赞誉笔不绝书。比如他继续休养生息政策,倡导节俭,多次削减赋税,发展生产。对地方诸侯势力进行遏制,强化中央集权,恩养功臣勋贵,收拢国家权力。同时修订律法,减少苛刻条文,尤其是废除了从西周开始的“肉刑”,使中国封建社会的法律走向了文明化。他治下的西汉王朝,生产得到恢复,国库得到充实,中央威权得到加强,百姓安居乐业。犯罪率方面,最少的时候,全国每年断案只有40起,是中国封建历史上著名的“和谐社会”。然而相比之下,他对于整个西汉王朝影响最大的政策,却是两个:一是废除用传制度,二是军事改革。

先说用传制度,这是西汉自汉高祖开始制定的一项重要国策,规定边关要塞以及军事重镇,都要设立关卡,出入关卡需要政府颁发的“传”,即批条,否则不能私自出入。公元前168年,汉文帝正式下诏废除了这一政策,从此,西汉官民百姓的人口流动日益频繁,商品货物流通日渐繁荣。对于农业日渐复苏的汉帝国来说,用传制度的废除,促进了不同地区之间的交流融合,更是国民经济腾飞的催化剂。西汉帝国统一局面的巩固,以及文景之治的经济繁荣,皆与此密切相关。

而另一个史家注意不多的,就是汉文帝时期汉帝国军事的改革。按照一般封建王朝的发展规律,王朝建国初期,是国家军队战斗力最强大的时期,之后和平年代里成长起来的军人,在战斗力上都会比前代日益退化,而西汉王朝的军队恰恰相反。若论军队战斗力,即使是早期刘邦时代的汉军,也难与项羽的楚军相比。汉军战斗力的真正腾飞,正是从汉文帝时代开始。汉文帝时期,是匈奴骚扰西汉边境加剧的时期,汉文帝曾两次组织重兵抗击匈奴,却在匈奴骑兵高速运动的作战方式面前无可奈何。痛定思痛,汉文帝刘恒决心改革军事,发展一支足够与匈奴争锋的铁骑。他一面采取“入栗拜爵”的制度,即只要向边地输送军粮,就可以给予爵位赏赐,为国家的边境防御储备军粮。另外也是从他开始,汉朝对匈奴部落进行招抚,购买大量马匹,并招募匈奴人从军为汉朝效力。从此,西汉开始拥有了自己的骑兵部队,李广等后来威震汉匈战争的名将,也正是在这时期开始崭露头角。如上种种,皆是后来汉武帝发动对匈奴反击战的先声。

但与汉文帝的人生际遇一样,这时期的西汉王朝,依然处在一个“忍耐”的时期。经过汉高祖和吕后时期的休养生息,西汉王朝的综合国力虽然有所增强,却仅仅只是恢复而已。同时西汉政治经济的发展,也遭遇了瓶颈:国内诸侯势力尾大不掉,中央集权遭到制约,农业虽然日益恢复,但人口增加后,土地矛盾也日益激化。这正是汉文帝施政的重要之处,政治方面,通过对勋贵的恩养,对诸侯的削弱,强化了中央的威权;农业方面,通过减免税赋,开放山泽禁区等政策,提高农民种田积极性,缓和土地矛盾。经济起飞的西汉王朝,在政治上还处于隐忍阶段,对匈奴,继续接受屈辱的和亲条款,用送女人和钱粮的方式来维持和平。对西南,继续承认南越诸国的割据状态。汉文帝治下的时代,其实是一个正在“厚积”的中国,它的“薄发”,是汉武帝登基后的事了。

“厚积”时代的薄姬,最终坐上了太后的宝座,但发迹了的她却并未“得志猖狂”。生活方面,贵为太后的她带头节俭,她的日用开支,比吕雉做太后时期竟然缩减了三分之二。对于当年曾经刻薄对待过她的宫人嫔妃们,她不念旧恶,尤其是对那些刘邦时代欺辱过她的宠妃,那些人此时大多生活困顿,老来无依,她反而厚赠钱帛接济恩养。对于帮助过她的吕后,她也格外厚道,曾有大臣建议把吕后开棺鞭尸,并且把刘邦皇陵里“正房皇后”的位置让给薄太后,这些全被她拒绝。史家津津乐道最多的,是汉文帝与薄太后之间的母子情深。汉文帝对母亲薄太后,可谓极尽孝道,薄太后有次病重,时间长达3年,汉文帝每天都亲自在床边侍奉,亲手喂水喂药。此种情景,不要说帝王家,就是“久病床前无孝子”的民间,也格外难得。但如此孝顺的儿子,却最终走在了母亲前面。公元前157年,56岁的汉文帝刘恒过世,他留下的大汉帝国,已经是一个军力日益强大,中央集权日益加强,经济蒸蒸日上,百姓安居乐业的大汉帝国,而他唯一放心不下的,依然是自己的母亲。他临终的遗言有二,一是要妻子窦氏替他为母亲尽孝;二是要求把自己的陵墓以“顶妻背母”的方式安葬,以示对母亲孝顺的歉疚之情。有子孝顺如此,对于“忍”了一辈子的薄太后来说,或许只应了一句话:好人有好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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