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捕虾小屋谜案(1)

“我现在想跟你讲捕龙虾小屋的案子,那大概是我早期那几年所碰到奇案里最令人困惑的一件了。那时候是一九二四年的夏天(山姆?霍桑医生说道),哈利?胡迪尼① 还在世,且极受欢迎。我当时只是新英格兰一个正在奋斗的年轻医生,对于像魔术师和脑部外科医师之类的人敬畏有加。

“再给你自己斟上———呃———一点喝的,坐好了,听我告诉你……”

*  *  *

那个魔术师的名字叫朱里安?夏伯特,不过也许我最好还是先从那位脑部外科医生开始说起,因为我是透过他才见到夏伯特的。即使是在像北山镇这样的小镇上,我也听到过那位了不起的菲利克斯?杜雷博士很多的故事,一九二四年的时候,还没有那么多脑部外科医生,而他由波士顿传出去的名声就像池塘里越来越大的涟漪。

我在北山镇行医已经有两年左右,附近一位病情严重的农夫让我和杜雷医生有了私人的接触。在我认定脑部手术是能救我病人性命的唯一机会后,就打电话给人在波士顿医院的那位名医。他很愿意看我的病人,所以我自己开车到那个城市去,用我那部响箭型敞篷车充当救护车。杜雷医生当晚开刀,救了那个农夫的命。

那天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对那个人的沉静和谦虚大为吃惊。我以为会见到一个性子很急也很有自信的人,一头白色乱发,像一阵旋风般走在医院走廊里,一边对护士发号施令。实际上他却是个和蔼的人,四十五六岁,说话轻柔,什么都不居功。

我年轻得足可以当他的儿子,可是他却肯花很多的时间来详细说明手术的过程。当我称赞他的技巧,说他是脑部外科手术最新技术的先驱时,他只笑我说:“乱讲,霍桑医生!你们那边是不是这样称呼你?霍桑医生?”

“大部分都叫我山姆医生,”我坦承道。

“呃,山姆医生,把头盖骨打开的技术古已有之,不过我也承认对人类脑部的手术进展得比其他外科手术慢得多。我们知道史前人类就做过环锯手术①,只是我们不知道为什么要做的原因,在秘鲁也有公元前动过脑部手术的证据。”

尽管他这样说,在一九二四年,脑部外科手术还是很少见的做法。少数几个做这种手术的医生通常都会发展出他们自己独创的外科器具,菲利克斯?杜雷医生也不例外。我们第一次见面时,他让我看一根附有小灯的探针,以及一根可用做骨锯的有刺钢丝。今天类似这两件的各种器材都用于外科手术上,但是在一九二四年时,我只能瞠目结舌地看着,对我来说,这个人就是个魔术师。

在那年春天,我见过杜雷医生两三次,只要我因为工作需要到波士顿去的时候,就会去看他。我不像其他我后来认得的乡下医生,我不以只在北山镇过日子为满足,而希望能熟知在我周围世界里的各种进步的情形。波士顿的一些大型教学医院是知识的来源,而知识对我的病人大有帮助。所以我会来加以求取。

到了暮春时节,菲利克斯?杜雷医生提起他女儿即将举行的婚礼。“琳达是一个很可爱的好女孩,”他以不止是做父亲的得意态度说,“她刚满二十岁,我想我还把她当孩子看待,可是她已经是个年轻女子,而他们又彼此相爱得很深。”

“他们是在大学里认识的吗?”

杜雷医生点了点头。“汤姆?佛西斯六月毕业,然后要念法学院,我当然希望他们再等一等,可是你知道现在的年轻人是怎么回事。”

我当然知道,因为我还认为自己也是其中一分子。“她是你的独生女吗?”

他难过地点了点头。“没有她在,家里会空荡荡的了,她就算是念大学的时候,也经常在周末回家来,不过我想伊笛丝和我会习惯的。”他突然想到个念头。“新郎家在海边靠近纽柏立港的地方有栋避暑别墅。六月第三个周末他们要在那里给汤姆和琳达办一场订婚宴,你和你夫人肯赏光吗?”

这个我并不很熟的人所提的邀请令我吃惊得无法回话,我能想到的只是说:“我还没有结婚。”

“啊,那就带你女朋友来。”

“我怕只有请我的护士了,可是你确定我去没有关系吗?”

“当然啦!我喜欢你,山姆医生,而且我也想要我女儿相信我的同事不全是留着胡子的老头子。把你的地址给我,我把帖子寄给你。”

*  *  *

我的同事。

那天我回北山镇的路上,这几个字一直回响在我的脑子里。我是东岸最有名的脑部外科医师的同事。这话是他自己说的。

“你想不想去参加订婚宴?”我一进诊所就问爱玻。她是个三十几岁很开心的胖女人,从我到北山镇那天开始,就一直是我的护士。

“是谁要订婚呀?”她问道。

“菲利克斯?杜雷医生的女儿。”

“天啦,他们请了你吗?”

“会请我的,我要带你一起去,爱玻,”我看得出这件事让她很开心,“你愿意去吗??

“也许吧,先让我习惯一下这个想法。”

可是尽管她那么开心,我想她并不真正相信有这事。一直到两个礼拜以后,精印的请帖寄来了。那场订婚宴从早到晚进行一整天,礼拜六在佛西斯家举行。可以打网球、游泳,还有一场世界知名脱逃专家朱里安?夏伯特的特别演出。

我真得承认他们懂得怎么做得有气派。

等到那个大日子终于在六月第三个周末到来时,我们很庆幸没有因为受伤的农夫或他们怀孕的妻子在最后关头来搅局,爱玻和我大清早就出发,开两个钟点的车到纽柏立港去,开的是我的敞篷车。我从来没看过她这么盛装打扮,头发整个盘在脑后,戴了一顶吊钟形的帽子,正和她浅粉红色的夏装相配。

“我看起来还好吧?”她问道,我们正由北大桥上开出镇去。

“美极了。你在诊所里也该这样穿的。”

“哦,护士这样穿着就不对了!”她回答道,把我的话当了真。然后,我们默默地开了一段路之后,她问道:“这个朱里安?夏伯特是谁呀?”

“我想你可以称他是比较差的胡迪尼。他表演同样的那些脱逃花招。就我听说的,他的技巧一样好,可是缺少胡迪尼那种表演风采。”在过去几年里,胡迪尼的名字经常见报,不是由水底的箱子里遁逃,就是在纽约的剧院舞台上让大象消失无踪,或是揭发一个假灵媒的诡局。

“他今天会表演吗?”

“我想会的,只是不知道佛西斯家是怎么找上他的。”

往纽柏立港的路既窄又颠簸,只有辙印作为引导。我们要到两年后才有编号的公路网,当时开车做长途旅行还相当冒险呢。

最后我们终于抵达佛西斯的豪宅,原来是一栋并不高却很大的白色房屋,不偏不倚地正好坐落在从公路直到海边那一大片地的中间。我看得出这样的景观让爱玻喘不过气来,其实我也差不多。

幸好杜雷医生和他的夫人已经在场了,他很客气地和我握手相迎,我把爱玻介绍给他们。“真高兴你们两位能光临,这是内人,伊笛丝。”

她是个很愉悦的女人,手指上戴着几个很大的钻戒。“真高兴能见到我先生的一个年轻同事。我们的女儿琳达说医生全是老头子。”

“你先生也跟我这样说过,”我说,“那对快乐的新人在哪里?”

“和我们的主人一起在后面,”杜雷带路从那栋大房子旁边绕过去,我们看到为这场宴会而搭起来的巨大帐篷。现场大概至少已经来了上百位客人,虽然才刚到中午,一些客人已经在喝着香槟鸡尾酒了。“我们不会被警察抓起来的,”杜雷好像看穿了我的想法,向我保证道,“警察局长也是客人之一。”

琳达?杜雷和汤姆?佛西斯彼此靠得很近地站在一圈贺喜的人群中。我不得不承认他们真是一对璧人———她是个天生的美人,不但继承而且还更强化了她母亲那友善的美貌,而他富家子的迷人风采让大学女生和陪审团都会对他着迷。

佛西斯的父母,也就是宴会的主人,有一点出乎我意料之外。我原以为他们会像杜雷医生夫妇一样神气而迷人,可是一点也不对。事实上,彼德?佛西斯穿着开领的休闲衫和冰淇淋色的白长裤,显得很不自在。我在想不知他靠什么维生,但决定不要多问。这不关我的事。

“你也在波士顿医院工作吗?”佛西斯太太问我,她的妆化得太浓,也太过分扮演好婆婆的角色。不过,这也不关我的事。

“不是的,我在北山镇开一家小诊所,这位是我的护士,爱玻。”

“我好喜欢你们的房子,”爱玻说,“在北山镇可没有这样的好东西。”

“谢谢你,”佛西斯太太说道,一面紧张不安地四下张望着找她丈夫。一个乐队在帐篷那头开始演奏舞曲。

突然之间,有一阵骚动和兴奋的低语声,我看到杜雷医生不安地拉着一根绑了绷带的手指头,伸长了脖子去看。“夏伯特来了,”琳达?杜雷宣布道。

我前面的人群散开来,他出现了,飞快地走到我们中间,黑色的披风飘扬着,完全是一副登台的魔术师派头。看来他还真是一个表演者,说不定将来也能像胡迪尼一样成功。彼德?佛西斯伸出手去,可是那位脱逃艺术家并没有和他握手,却指了指他身边的一个禿头矮个子男人。“这是我的业务经理马克?恩耐斯特。你们有几位昨晚见过他的。我们准备要表演了吗?”

佛西斯点了点头。“我们要用岸边那个捕龙虾的小屋,和我们昨晚讨论的一样。”

“很好,你可以选一组客人来搜查那间小屋,搜我的身,再随他们的意思把我用绳子或是用链子捆绑起来。把我一个人留在小屋里,再由外面把锁锁上,所有的人可以看守着小屋,我会在五分钟之内,解除所有的束缚,从小屋里出来。”

他说话的时候,我的眼睛盯在那位未来的新郎脸上。汤姆?佛西斯看来紧张得很不寻常,我在试着推测原因。

“山姆医生。”

叫我名字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菲利克斯?杜雷正在说话:“彼德建议你和我参与,你觉得怎么样?”

“还有我们的警察局长,”佛西斯说,“他应该是把人关起来锁上的专家了。”

“我去找他来,”佛西斯太太说。她才去了一下子就带了个身体超重的红脸男子回来。“班纳局长,这位是菲利克斯?杜雷医生,还有杜雷夫人。你知道,琳达的父母。”

?“幸会,”那位局长说着和杜雷握了握手,然后提了下裤子。

“还有这位是山姆?霍桑医生,是大老远从北山镇来的。”

我和他握了手,把爱玻介绍给他。“我希望你们不要以为像这样公然饮酒是常有的事,”他偷偷地对我们说,“可是佛西斯家在这里地位很特殊,而且,到底是喜事嘛———对吧?”

“对呀!”我同意道,“婚礼到底是哪天?”

“八月的第一个礼拜六,是大场面啊,”他伸手到口袋里,“来支雪茄烟吧?”

“不用,谢了。”

“我们该过去检查那间捕龙虾的小屋了,”杜雷医生建议道。

我跟在杜雷和警察局长后面一起走过去,一部分的客人又跟在我们后面,那一大片草坪从帐篷所在的地方,渐渐斜向岸边,大约有一百码左右。那里是一带岩岸,只有很窄的海滩,有一处地方,土地伸进海里,地上立着一间小小的木屋。即使在远处,我都能看清楚那间小屋的细节———一扇门,边上两扇窗子,一道小码头从门口直通到水里,还有一个烟囱,让我知道里面有座壁炉。

码头上系着的三条船不像是捕龙虾的渔夫用的小船,显然这个地方早已不用于原先的目的了。就连堆在门口附近旧的木制捕龙虾的笼子,看来也只是为了景观的效果,就像两扇窗子里,有一扇窗口撑着一支钓竿一样。

“彼德把钥匙给了我,”杜雷医生说着把门上的锁打开,“他把这里当他的船屋———放他钓鱼的器具。”

屋子里并不像我想的那么杂乱。有几根钓竿和几个卷钓鱼线的卷线轮。有一个卷线轮上的钓鱼线散在地上,可是除此之外,这个地方收拾得很整齐,也相当干净。

“他们还玩激浪投钓①,”班纳局长说,“钓具也好贵。”

菲利克斯?杜雷大步走到房间正中间的那根木头柱子前,那是支撑屋顶用的,从地上直通到天花板。“这根柱子看起来是够结实的了,”他在用力拉了一下之后说,“在他们用铁链绑住他之后,我们把他带进这里来,再把他绑在这根柱子上好不好?然后我们由外面锁上门。要是他真能在五分钟之内走出这间小屋,我就愿意承认他是个魔术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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