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卷入东征洪流的,不仅仅是贵族骑士,平民们的热情更加高涨。
一个披着黑色斗篷的矮个子,骑在驴上四处奔波。他到了哪里,就把狂热传播到哪里。他讲述耶稣对他的命令,耶路撒冷主教对他的恳求,良心对他的召唤,灵魂对他的呐喊。许多人向他奉献贵重的礼物,他接受后马上又转赠给穷人。他调解人们的纠纷,劝慰人们的心灵。成千上万的人疯狂地崇拜他,有人甚至从他的驴子身上收集鬃毛,当做神圣的物品。
这个人就是隐士彼得。他如同一块巨大磁石,所到之处,人们像铁屑一样纷纷聚拢。这个不成功的战士、不合格的父亲、不诚实的香客,几个月内奇迹般成了英雄、圣人和偶像。
彼得呼吁大家抛开世俗的羁绊,立刻投身东征洪流,大家群起响应。农夫出售葡萄园,工匠出售工具,牧人出售羊群。贫穷到极点的人没什么好卖的,干脆就拿上一根拐杖上路。
无数人轻信到了难以置信的地步。他们居然相信彼得是新的摩西,要带领他们走出西方的苦难之地,到达耶路撒冷。他们脑子里的耶路撒冷,不是亚洲的一个城市,而是梦幻的天堂。那里流着奶与蜜,黄金铸就,珍宝镶嵌。魔鬼盘踞在里面,但天使依旧在它上面飞翔。它难道不值得我们为之战斗吗?它难道不值得我们为之死亡吗?
从苦难血泪里长出的心,在寻找一个不存在的太阳—用它全部的梦想。
去过圣地的人当然知道不是这么回事,但没有一个人跳出来驳斥这个幻想。也许是他们不愿,也许是他们不敢。
幻想汹涌澎湃,冲垮了理性的堤坝。昨天还在嘲笑别人像个傻子一样,要抛开一切参加东征,今天自己就开始准备行装。无数人心里都只有一个词:东征!东征!
社会的渣滓也加入了洪流。
杀人凶手、土匪、强奸犯、海盗,也都宣誓参加圣战。他们说自己一身罪孽,现在要用异教徒的血来洗刷。这些垃圾在东方能干出什么骄人业绩来,那是不难猜到的。但要说到这些人的内心,多半也实实在在燃烧着信仰之火。
那是历史上难得一见的景象:没有任何武力强迫,成千上万的人自动涌出家门,去参加万里远征。父母给孩子送行,妻子给丈夫送行,他们骄傲地哭泣着。三年后,自己的孩子、自己的丈夫就会回来,带着无上的荣耀。有的人实在难以抛开家庭,就干脆赶上一辆牛车,带上全家,向东开去。
老人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走在队伍里。孩子坐在东去的车里,高喊着:“神的旨意!”女人抱着婴儿,跌跌撞撞地走向东方。
很少有人能说清耶路撒冷到底在哪里。有人说它在八万公里之外,也有人说它就在不远处。每路过一个城堡,孩子们就发问:“这就是耶路撒冷吗?我们到了耶路撒冷了吗?”
他们不知道,他们永远也到不了耶路撒冷。
我们现代人已很难理解这种狂热。历史学家对人们的参加动机作过很多研究。他们不相信仅仅出于信仰,人们会如此疯狂地投入东征。那他们到底为了什么呢?最主流的解释是贪婪。对钱财的贪婪,对土地的贪婪。以前有一个传统说法,认为由于存在长子继承制,欧洲有大量无地的骑士。他们很愿意参加十字军,好抢占东方的土地。因此,十字军才得以组建。更细致的研究推翻了这个说法。参加十字军的骑士,许多都拥有大量土地。他们变卖了它们来参战!许多家族整个都参加东征。这个用传统说法是无法解释的。人们参加十字军的动机是复杂的,但其中最重要的是信仰。中世纪的欧洲是个纠缠在信仰里的世界。宗教对他们来说,可以构成确确实实的动机,虽然我们对此也许很难理解。
那是一个汹涌澎湃的时代:欧洲从漫漫长夜中醒来,它精力过剩,而周围的环境却压抑局促。它的力量忽然用这种形式宣泄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