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司的恐惧

哈利迪坐在地板上,两手在背后支撑着身体,他整个人都在我的电筒光束之下,看上去很茫然。另一束光———马斯特斯的———短暂地在他身上照了一下之后,直接扫上拱顶当探照灯了;它在楼梯、扶手以及平台上一一掠过,都是空的。

然后马斯特斯转向那个三人小组:“没有人受伤,”他沉重地说,“你们最好都去前室,所有人。赶快。如果她们被惊动了,告诉她们———待在那儿———我们五分钟以后就过去。”

他们没有争辩,都进了屋子,关上了门。

马斯特斯轻声笑了起来。

“已经揭穿他了,先生们。他们挺厉害的,真的。嗯,先生们,”探长用一种宽厚的口气说,“这是世界上最老套、最陈旧、最幼稚的伎俩。谈到那个胡须……哎呀!你们现在可以轻轻松松地休息了,哈利迪先生。我抓住他了。我总以为他是假扮的,不过我现在抓住他了。”

“听着,”哈利迪把他的帽子推到脑后,说,“他妈的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还能控制住自己的声音,不过明显肩膀上的肌肉都收紧了,两眼巡视着地面,“我刚才就站在这儿,然后什么东西把我的手电筒打掉了———我抓得不是很紧。我想———”他动了动手腕,但没有把它抬起来———“我想我的手腕麻了。有东西掉在地上,从上面飞下来的;砰!哈哈哈。有意思,可能吧,但要是我看到它就他妈的太好了。我需要喝一杯,呵呵。”

马斯特斯还在轻笑,他打开手电,一束光照亮了地面。哈利迪面前几英尺的地方躺着几片花瓶的碎片,那花瓶看上去相当重,因为外壳没有摔碎多少,几乎三分之一都还是完整的。它是石头做的,浅灰色,不过这么多年过去已经变成黑色了;严格来说它是个三英尺长十英尺高的水槽,之前肯定装过花。马斯特斯刹住笑声,盯着它看。

“这个东西———”他说,“我的天,这个东西能把你的头像橘子一样砸烂……不知道你有多幸运,先生。当然它本来不是要打中你。他们不是这样打算的;不是他们!这不在计划之中。但偏左一两英寸的话……”

“他们?”哈利迪重复道,一边站了起来,“你不会指的是———?”

“我指的是达沃斯和小约瑟夫,就是他们。他们仅仅想要显示那些力量———恶魔的力量———已经变得无法控制;他们要对抗我们,把那个石头玩意往你身上扔,是因为你坚持要来这儿。不管怎样是做给某人看的……没错,往上看,再高点。对,就是从楼梯顶端扔下来的;从平台……”

哈利迪膝盖上的肌肉没有他想象得那么稳了。他跪下来,姿势很可笑,直到他自己的怒气又帮助他站起来。

“达沃斯?拜托,你是在跟我说———那个———那头猪,”他指了指,“站在那儿———在平台上,然后往下扔———?”

“别急,哈利迪先生。别那么大嗓门,如果你可以———千万不要。我一点不怀疑达沃斯先生在外面,他们就是在那儿离开他的。就是这样,平台上没有别人了,就是那个孩子约瑟夫。”

“马斯特斯,我发誓不是他,”我说,“我恰好一直用我的手电照着他。还有,他不可能有———”

探长点点头。他看上去拥有无穷的耐心。“啊?你看到了?那就是诡计的一部分。确切地说,我不是你们口中那种受过教育的人,先生们,”他用一种相当正式的口吻,配合着夸张的手势解释说,“但这个诡计,现在……嗯,它很老了。贾尔斯·夏普,伍德斯托克宫殿,一六四九年。安妮·鲁宾逊,沃克斯霍尔,一七七二年。这些都在我的档案里。大英博物馆里会有位先生能帮上忙的,等一会儿我就能告诉你们它是如何实施的。抱歉。”

他从屁股口袋里掏出一个便宜但精心打磨过的炮铜烧瓶,热心得就像个服务生:“试试这个,哈利迪先生。我自己并不喜欢喝酒,但我总把它带在身边以防遇到像今天这样的情况。它很有用———呃?我是说给其他人喝。我妻子曾经有个朋友,经常去肯辛顿找一个灵媒———”

哈利迪对着楼梯弯下腰,咧开嘴笑了。他还是很苍白,但是不晓得为什么,巨大的负担似乎从他的身上消失了。

“继续啊,你这头猪,”他忽然对着上面心血来潮地说,“接着来啊,他妈的,再扔一只下来。”他挥了挥拳头,“现在我知道这事情是个诡计了,我无所谓你们做什么。我正害怕它不是诡计呢。谢谢你,马斯特斯。我不像你妻子的朋友那么糟糕,但那真是死里逃生。我还是来一口好了……问题是,我们现在要干吗?”

马斯特斯让我们跟着他,我们走过吱嘎作响的木板地,来到外面发霉阴暗的过道里。哈利迪的手电筒已经碎了,我要把我的借给他了,但他拒绝了。

“留心周围,当心有陷阱,”探长以低沉的声音对我们轻声说,“他们可能把整栋房子都搞得一片狼藉了……问题也正在于此。达沃斯和他的伙伴在耍花招。出于一些非正常的原因,他们打算在这里作个秀。我想知道是为什么,但我现在不想惊动达沃斯,”他点点头,“就在外面。如果我能确定他没有离开过他的位子,同时能够随时监控那个孩子的话……嗯,唔———”

与此同时他的手电一直在四处搜寻。过道很窄,但是相当长,用厚重的横梁加固过;每一边都有六扇门,旁边用木板封上的窗户明显通向里面的房间。我试着想出十七世纪当他们建造这座房子时,这房间的作用,然后我想起来了———商用仓库,当然。

我从木板的缝隙往里看(可能曾是会计室的房间),看见一堆垃圾和木材散落在地上,现在还朦胧记得有陶瓷碎片、阿拉伯织布、藤条以及鼻烟盒,最后一个很奇怪,因为我记得自己从未看到过这样的东西。那幅景象来得很突然,也带来了令人压抑而不安的空气。氛围无形———而你却怎么也无法摆脱一种印象,好像有人一直在砖石地板上来来回回,来来回回地徘徊,永无止境———让人头晕目眩。我为我自己的昏头涨脑感到恼火,但这所废墟般房屋的形体却在我的脑中愈发挥之不去。看着在我眼中膨胀起来的墙壁,我开始思考,为什么他们管它叫瘟疫庄。

“哈啰!”马斯特斯叫我,让我紧跟在哈利迪之后。

他已经打开了通道尽头的一扇门,正在往外瞅。现在雨下得小多了。在我们的右手边有一条狭窄的通道通往一间黑漆漆的拥挤的厨房,看上去就像个烧过的炉子。另一扇门通往庭院。马斯特斯扭开他的手电筒,指了指上面。

那儿有一只门铃。一个铁质的框架里面一只生锈的铃,大小和礼帽差不多,就悬挂在通往庭院那扇门上方的天花板上。似乎那只是旧日的一种通讯工具,我看不出这有什么奇怪,直到马斯特斯挪动了一点他的手电筒,又照了上去。从门铃的一侧伸出了一段金属丝,新的金属丝,还有微弱的反光。

“还有诡计?”片刻的停顿之后,哈利迪说,“是的。是金属丝没错。它从……这里,旁边垂下来,从这块窗板间穿出去,到庭院。是另一项特技么?”

“别碰它!”马斯特斯说,就好像哈利迪拉的是他的手一样。他对着黑暗望出去,冷风带进来泥土的气味,还有些不怎么让人愉快的味道,“我不想把我们的朋友的注意力吸引到外面来,但我想冒个险……对。金属丝从这里出来,垂下,然后伸出去,越过庭院直通向那个小石屋。哼嗯。那么……”

跟着他,我们一起往外看。雨已经很小了,我们旁边还有屋檐上落下的水滴飞溅开来,最后顺着排水沟流走,在庭院里弄出恶作剧似的声响。天空上依然布满乌云,能见度很低,楼房的围墙把天空和地面之间巨大的空间封闭起来。小石屋在离我们四十码远的地方,唯一的光亮来自屋顶下的开口———那开口实在太小,还不能称之为窗户———栅栏的缝隙间透出的一点微弱而闪烁不定的灯光。房子孤独地伫立着,和旁边那棵弯曲的老树一起。

灯光又闪了一下,像是种奇怪的邀请,之后又退缩了回去。四处溅起的雨滴把泥泞的庭院搞得像是充满了老鼠的声音。

哈利迪好像发冷一样抖动了一下。

“请原谅我的无知,”他说,“这看上去可能非常刺激,但不合常理。被割断喉咙的猫、连着金属丝的铃、三十多磅的石头花瓶被一个不在那儿的人往你身上扔下来。啰里啰唆了这么多,我只是想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而且,刚才有什么东西就在通道里———我敢发誓……”

我说:“那个金属丝可能什么意义也没有,不然它也太明显了。达沃斯有可能跟其他人说好把它当成一个警报装置,以防———”

“啊!就是这样。以防什么呢?”马斯特斯喃喃自语。他用锐利的目光往右边看了一眼,就好像他之前听到那边传来了什么声音似的,“啊,啊,真希望我知道!我希望我是准备充足了来的。他们两个都需要盯住,而(不好意思)你们两个年轻人都不太懂盯梢———就在咱们之间私下说说。上头给了我一个月的任务逮住达沃斯。”

“所以你是绝对地反达沃斯,是不是?”哈利迪好奇地看着他,这样问道,“可是,你根本不能对他做任何事,你知道。我是说,你自己跟我说的,他不是那种在杰拉德街上打着小手鼓给人算命,然后一次收一畿尼的那种啊。如果一个人只是做科学研究,或是在家里跟朋友一起搞个降灵会,那是他自己的事。除了曝光他———”

“嗯。那个,”马斯特斯表示同意,口气却不怎么愉快,“就是达沃斯的聪明之处。你听到拉蒂默小姐说的了,他不会被卷进坏事里去,他是个研究者。他很小心地让自己只是一个无害灵媒的保护人。然后,假如有任何事情发生……那么,他就是被骗子给骗了,这样他不会比他介绍的那些被骗的客户受到更多的苛责,而他还能赚钱,然后他可以再从头开始。现在,就你我之间说说,哈利迪先生!———本宁女士是非常富有的,对不对?”

“是的。”

“拉蒂默小姐呢?”

“我相信她也是。如果这就是他想要的———”哈利迪嚷嚷起来,然后又开始反省他所说的。他再开口的时候明显改变了原先要说的话:“如果这就是他想要的,我会给他开一张五千块的支票,他随时可以去兑现。”

“他不会吃这一套的,这不是他的风格,但是你知道这是个天赐良机。不管他今晚要干什么,他根本不知道我在这里———那么———哼!”马斯特斯咕哝着表述他的想法,“更妙的是,那个孩子不认识我,我以前从来没见过这位约瑟夫。失陪一下,先生们,我很快就回来,我想去———嗯———侦查一番。你们就待在这儿,我没回来之前不要离开。”

我们还没来得及说话,他就三步两步下了台阶,走到庭院里,然后就消失了。虽然他块头很大,但却没发出一点声音。死一般的寂静;直到大约十秒钟以后,他的脚步声才又在泥地里嘎吱嘎吱地响起来。

在庭院右手边的最远端,手电筒的光束亮了起来。我们看着它,在绵绵细雨中悄无声息:跟石屋的窗户里透出的充满暗示性的丑陋而疯狂的舞蹈形成了鲜明对比。灯光照在地上,停住了。然后它快速地闪了三下,停住,又再长长地闪烁了一会儿,之后彻底熄灭了。

哈利迪准备要说话的时候我用手肘轻轻碰了碰他。就在沙沙的雨声中,谜一样的短暂沉默之后,我看到了回应。就在我判断马斯特斯所在的地方,他的电筒亮了起来。

在黑暗中有脚步移动的声音,随后马斯特斯硕大的身躯又出现在我们面前,大口喘着粗气。

“怎么样?”我问。

“那儿有一个我们的人。对,我回答了他。那个是我们的密码,不可能有错的。现在,”马斯特斯用平板的声音说,“我们的人……”

“晚上好,长官,”有人在台阶下轻声说,“我听出是你的声音。”

马斯特斯把他拉上来,带到走廊里。在灯光下,他是个很瘦但很结实的年轻人,看上去有点精神紧张,聪明的脸上有种学生般的诚恳。他湿透了的帽子奇怪地垂下来,而他正在用一块湿透了的手帕擦脸。

“哈———啰,”马斯特斯嘟囔着说,“所以是你喽,伯特?哈。先生们,这是麦克唐纳警司,”他的话开始多了起来,“他做的是我过去做的工作。不过伯特是大学毕业生啊,我们的雄心勃勃的新人。你们可能在报纸上看到过他的名字———他正在寻找那把丢失的匕首,”他又加了一句,“那么,伯特?怎么回事?你可以大声点讲。”

“我的直觉,长官。”那人用尊敬的口气回答道。他一边擦着脸,一边用细长的眼睛看着探长,“我马上就告诉你。那雨真烦人,我在外面站了两个小时了。我———我觉得不用我告诉你吧,长官,你的‘冤家’达沃斯在这里。”

“那么现在,”马斯特斯简短地说,“那么现在, 如果你想要提升的话,我的孩子,你应该跟着上面的指示走。呃?”在这奇怪的通告之后,他喘了口气继续说:“斯特普利跟我说,几个月前你被分配去找有关达沃斯的线索,后来我又听说你在负责匕首的案子———”

“你把两件事混为一谈了。不过没错,长官。”

马斯特斯瞥了他一眼:“没错,就是这样。我可以用你,年轻人,我有活儿让你干。不过首先我要听事实,而且要快。你看过那个小石屋了,呃?里面布局怎样?”

“一个挺大的房间。基本上是长方形,石头墙壁,砖铺的地板;屋顶内部就是天花板;四面墙中间的高处各有一个小的栅栏窗户;门在窗户下面,你从这里可以看到的……”

“除了门之外还有别的出口吗?”

“没有了,长官。”

“我是说,任何可以让人出去的方法———包括秘密的?”

“没可能,长官。应该是,我不认为有这个可能……而且,即便从门里,他也出不来。他们把门闩上了,是他叫他们从外面闩上的。”

“那不能说明任何问题。当然啦,说明有小伎俩而已,要是我能看一看里面就好了。烟囱呢?”

“我都查看过了。”麦克唐纳回答,他一直控制着因发冷而打战的身体,“烟囱下面,就在壁炉的上面,有一个铁制的栅栏。至于窗户上的栅栏,镶在石头里非常牢固,缝隙小得连根铅笔都插不进去。还有,我听说达沃斯在里面把门闩也插上了……对不起,长官。你的问题,我想你的想法应该和我的一样吧?”

“达沃斯想找办法出去?”

“不,长官,”麦克唐纳静静地回答,“是有人想找办法进去。”

本能般地,我们同时转向黑暗的方向,看向灯光明明灭灭的丑陋的小房子。巴掌大的窗子,十字交叉的栅栏上,在火光的映照下显出一个人的侧影。就在一瞬间,头部的轮廓出现在窗口,它似乎正从栅栏的后面向外看。

莫名的恐怖感无端袭来,我身上开始冒冷汗。如果达沃斯本来就很高,他站在椅子上从窗口往外看并没什么奇怪的。不过那个头部的剪影移动得很缓慢,就好像它的颈部有什么毛病……

我怀疑其他人有没有看见,因为火光很快熄灭,之后马斯特斯就一直在粗声粗气地说话。我没有听见他说的全部内容,不过他把麦克唐纳狠狠地训了一顿,就好像他被某些愚蠢的举动所影响———

“对不起,长官。”麦克唐纳的口气还是很尊敬,但我觉得他的语调已经起了点变化,“你能听听我的说法吗?为什么我会在这儿?”

“过来,”马斯特斯简短地说,“先离开这儿。我先记住你说的,他被锁在里面了。就是说,待会儿我会自己去查看。嗯,别误会,现在,年轻人———!”

他带我们顺着走廊走了一段,随便挑了一扇门,让我们进去。那是古代厨房的一部?。麦克唐纳已经把他那顶变了形的帽子拿下来,现在正在点烟。他锐利的绿眼睛在火光中扫向了我和哈利迪。

“他们没问题。”马斯特斯说,并没有说出我们的名字。

“它发生在,”麦克唐纳一边发抖一边继续说道,“正好一个礼拜前的这个晚上,那是我得到的第一个真正的进展。你知道,去年七月我被分配去调查哈利迪,但我什么也没弄到。他可能是个骗子,但是———”

“这些我们都知道。”

“ 是的,长官。”麦克唐纳停顿了一下,“但那个案子很吸引我,尤其是达沃斯。我相信你了解这种感受,探长。我花了很多时间收集有关达沃斯的信息,来看这个房子,甚至还请教了很多人———我认识的人,不过他们都帮不了我。达沃斯只会对一个封闭小圈子里的人开口谈他的科学研究。顺便说一句,那些人都是有钱人。我有很多朋友知道他,都说他是个毒瘤,但没人知道他对招魂术感兴趣。所以,你们能看出来他是怎么……

“后来我碰巧遇到一个老同学,那个时候我差不多已经忘了这个案子了。我跟那个人是很好的朋友,但很久没见了。我们一起吃了顿午餐,然后他聊起了招魂术。拉蒂默,他的名字叫:特德·拉蒂默。

“在学校的时候特德就有那方面的倾向,虽然那时候他没这么喜欢幻想:本来他是个标准的好孩子,但是十五岁的时候他搞到了一本柯南·道尔的书,并且着了迷。我的兴趣是小型魔术,就像你一样,也许这就是为什么我们是朋友……对不起。当我上个星期遇到他时,他就朝我扑过来了。

“他告诉我说他朋友发现了一个很棒的灵媒,而达沃斯就是那个朋友。我没有告诉他我现在是警察。后来我对此很有罪恶感,某种程度上说这件事很龌龊,但我确实很想看一看达沃斯的行动。所以我跟他争论,然后问他我能否会会这位杰出人物。他说一般来说达沃斯不见人———他不想让人们知道他的兴趣———没戏。不过达沃斯第二天晚上要参加一个小型聚餐,主人是特德姑妈的一个朋友,叫费瑟顿,他说他也许能想办法让我也被邀请。所以上星期的这个晚上我去了……”

麦克唐纳的烟燃烧了一下又暗了下去。他看上去有种奇怪的犹疑。马斯特斯说:

“继续说。你是说他们当场有演示吗?”

“哦,不是的。没有那种事发生,那个灵媒并不在场。这倒提醒我了,长官。在我看来,那个白痴‘约瑟夫’只是达沃斯的———他们怎么说的来着?———挡箭牌。这个小魔鬼让我神经紧张,不过我相信他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我想他是通过毒品被控制的,达沃斯引诱他吸毒;而可能愚鲁大众确实相信他是个灵媒。他是某种在前台扛责备的傀儡,而达沃斯炮制出了所有的假象……”

马斯特斯重重地点了点头:“啊!非常好,年轻人。如果那是真的,他就跑不了了。我不是太相信,除了疑似毒品的部分,但是如果真是这样……很好!继续。”

“稍等一下,警司,”我插话进去,“几分钟以前,在外面,任何人都能从你的叙述得出结论说你确信这里头有些什么,超自然的东西。至少,探长是这么认为的。”

麦克唐纳把香烟拿起来,猛吸一口,然后彻底熄了。警司说:

“这就是我要解释的,先生。我没说它是超自然,但我确实说了什么东西或什么人在跟着达沃斯。我对此确信无疑,但也毫无头绪。

“让我来告诉你。

“这个费瑟顿少校———我想你们知道他今晚也在这儿———在皮卡迪利有间公寓。当然那儿没有闹鬼这回事;他很为他的时代感而自豪,但同时他又一直在跟别人唠叨说那间公寓在爱德华时代多么与众不同多么好。那天我们六个人在场:达沃斯、特德·拉蒂默、特德的姐姐马里恩、一个叫本宁女士的老太太、少校,还有我自己。我有种印象———”

“你看看,伯特,”马斯特斯打断他,看上去很不高兴,“我想知道你做的这叫做什么报告?都不是事实。我们不想听你的印象,别站在这儿胡言乱语浪费我们的时间———!”

“哦,是的,我们想听,”哈利迪忽然说(我能听到他的呼吸声),“那正是我们需要的。请继续胡言乱语,麦克唐纳先生。”

一阵沉默过后,麦克唐纳在黑暗中微微鞠了个躬。我不知道为什么它给我的感觉很梦幻,感觉好像我们把放在地板上的手电筒都打开了。不过麦克唐纳还是坚守职责。

“是的,先生。我有种印象,达沃斯对拉蒂默小姐相当感兴趣,而所有其他人,包括拉蒂默小姐在内,都对此一无所知。他从来没有什么露骨的举动,只是那种氛围———而且他给人的印象比我认识的任何人都更容易传达出来。可惜其他人都太过全神贯注,以至于没有发现。”这时马斯特斯咳嗽了一声,咳嗽后面还带了长长的喉音,但那个年轻人一点也没注意到,“他们对我都很礼貌,但我能很明显地感觉到我是被排斥在那个迷人的圈子之外的。而本宁女士一直在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特德,那种眼神不仅仅是不高兴,比那还要糟。然后特德一直不经思考地乱说话,譬如:我把一大堆暗示、碎片拼到一起,我觉得今晚这里可能有一个派对。他们让他住嘴,之后我们去了客厅,感觉都很不舒服。达沃斯……”

可是红光透出的窗口的剪影一直困扰着我,以至于现在在黑暗中我觉得它到处都是;我没办法把它们赶走,所以我说:

“达沃斯个子高吗?他长什么样子?”

“就像———就像一个夸夸其谈的精神病医生,”麦克唐纳回答说,“讲话的样子像……老天,我是多么不喜欢那个人啊!———对不起,长官。”他自我反省道,“你知道,他非常具有攻击性。要么你被他掌控,要么他把你激怒,搞得你只想给他的腮帮子来一拳。或许他这种气质很受女人欢迎———她们喜欢他握着她们的手向她们鞠躬的方式,然后她们告诉我说他是个丰富的人……是的,先生,他很高,有一点褐色的胡须,脸上还有一种冷漠的笑容,他还很胖……”

“我知道。”哈利迪说。

“但是我告诉你们……我们走进另一个房间,尝试着交谈,尤其是本宁女士正在说服少校买一些糟糕的新潮绘画。你能看出来他讨厌它们,气氛很尴尬,但我猜想他完全听命于本宁女士,就像本宁女士都听达沃斯的。好了,实际上他们不可能离开招魂术的话题,就算我在场,结果最后大家都在要求达沃斯试试笔仙。

“现在,有了一个你不能证明是假象的假象。另外我推测达沃斯并没有触及这个假象。首先他讲了一番话让他们精神集中,我必须承认当时为了寻找线索,我的精力非常集中。嗨,先生,我没开玩笑!”他把头转向马斯特斯,“四周那么安静,一切都被合理化而且诱导力极强,他是如此熟练地运用真实和虚假的寂静……

“屋子里唯一的光源就是炉火。我们围坐成一圈,达沃斯坐在几步之外的一个小圆桌旁,拿着铅笔和纸。拉蒂默小姐弹了一会儿钢琴,然后也加入了圆圈。其他人都在颤抖,我并不感到奇怪。达沃斯把他们带进了那种状态中,看上去他从中得到了许多乐趣,而熄灯前我注意到的最后一件事是他脸上得意的坏笑。

“我坐在面对他那个方向的位子上。因为只有炉火,我们的影子遮住了他大半,我只能看见他的头部,轻轻靠在高高的椅背上,壁炉就在他背后的墙上。在他上方———我能够看得很清楚———是一幅巨大的裸体画,画中人以可怕的奇怪姿势卧躺着,画是绿色的。就是这些东西,都在火光里摇曳。

“我们坐在圈子里的人都很紧张。那个老女人在呻吟,嘴里喃喃自语一个叫詹姆斯的名字。房间里变得越来越冷,我有一种狂野的冲动想要站起来大叫,我曾经参加过许多降灵会,但从没有一个给我这样的感觉。然后我看见达沃斯的头在椅子的上方震动。

“他的铅笔开始动了,而头部的震动还没有停下来。一切都很安静,只有他头部的可怕动作,还有铅笔在纸上画圈圈的声音。

“过了二十分钟———或者三十分钟———我不确定多久以后,特德站起来开了灯。气氛让人难以忍受,有人开始尖叫。我们去看达沃斯,当我的眼睛一旦习惯了灯光我就冲到他那里去……

“小桌子被打翻了。达沃斯全身僵硬地坐在椅子里,手里握着一张纸;他的脸都绿了。

“我跟你说,长官,那个江湖郎中面如菜色,跟他头上挂的那幅鬼画一模一样。过了一会儿他才醒过来,但浑身发抖。我和费瑟顿走到他旁边,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帮忙的地方。当他看见我们的时候,他开始揉皱手里的那张纸。等他站起来,动作僵硬地离开座位,就把纸团扔进了火里。你不得不佩服他控制自己声音的功力,他说:‘很抱歉地告诉大家,什么都没有。只有一些有关路易斯·普莱格的无聊之事。我们还是下次什么时候再试一下吧。’

“他在说谎。纸上面明明就有清楚的字句,我看见了,而且我相信费瑟顿也看见了。只是一瞥,我没有看见前面的部分,但最后一行是———”

“什么?”哈利迪急迫地问道。

“最后一行是:‘只剩七天时间’。”

一个停顿之后,麦克唐纳把他燃烧得通红的香烟丢在地上,用鞋底踩灭了。在我们身后的房子里,响起了一阵呜咽声,我们听见一个女人尖利的叫喊:“迪安———迪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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