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口那一小段阶梯的栏杆虽然潮湿,居然没长一点青苔。洞穴内密闭的空气扑面而来,一丝暖意沁入肺部。阶梯底部有道圆拱门,木门已经腐烂了,一推就向内打开。外来者的入侵激起了尘土飞扬。马克把手电筒光对准洞内。洞穴十天前才打开过,史蒂文斯想正因如此,今天才那么容易进入。潮湿的空气中仍然充满鲜花香味。
马克手电光找出长方形的陵墓,二十五英尺长十五英尺宽,四壁都是花岗岩。洞穴正中一根八角形花岗石柱支撑着拱形洞顶。棺材就分布在洞穴两侧。三人进洞后面对的长石壁和右手边的短墙上整齐地分布着一个个壁龛,死者的棺材就放在壁龛里。没放进壁龛的棺材沿着墙壁根摆成一排,很显然有人出于效率的考虑,在坟墓里也试图节省空间。壁龛比棺材大不了多少。接近顶部的壁龛中葬着德斯帕德家的先祖,这些壁龛上雕刻着人面像、蔓叶花纹和弯着腰的天使,甚至还有拉丁讼词。越往下,壁龛装饰越朴素。有些层已经装满了,有些几乎全空着。每层可以容纳八个棺材。
在洞穴的另一头,也就是他们的左手边,墙上有块长长的装饰板,上面刻着葬于此的死者姓名。饰板上方挂着头深埋在胸前的大理石天使像。饰板两侧各放着一个大大的大理石花瓶,里面插着已经蔫掉的鲜花,地板上撒着更多干枯的花朵。
(精明的读者朋友可能已经发现,该洞穴的布局借鉴了阿伯丁①附近的杜内赫特②一座真实的陵墓。威廉姆斯·罗海德③先生曾在《你的判决是什么》中“杜内赫特的秘密”一章里,有过精彩描述。)
史蒂文斯发现饰板上第一个名字是保罗·德斯普雷斯,一六五〇年生,一七〇六年卒。至十八世纪中叶,姓氏就转化成了“德斯帕德”。很容易猜知,该家族在法兰西和印第安战争①期间站在英国人一边,所以他们决意把姓氏盎格鲁化。饰板上最后一个名字是迈尔斯·巴尼斯特尔·德斯帕德,一八七三年生,一九二九年卒。现实感让人一惊。
马克移开手电,寻找迈尔斯的棺木。棺木就放在正对他们的墙最下面一层,离地只有几英尺高,是该层的最后一个棺木。左边墙上所有壁龛都已经被占用了,右边墙壁上还有一些空位。迈尔斯的棺木很显眼,除了因为又新又闪闪发光,而其他棺材已经布满灰尘之外,还有一点:它是本层唯一的木质棺材。
三人默默站了一会儿,史蒂文斯能听到身后亨德森的呼吸。马克转过身,把手电交给亨德森。
“打好电筒。”他说着,回声此起彼伏,把他自己也吓了一跳。仅仅一点声音就激得洞中尘土飞扬,“来吧,特德,你抬一边,我抬另一边。我一个人也能行,不过我们最好还是悠着点。”
两人走上前,突然被身后楼梯上的脚步声吓了一跳,一齐转过身去。提灯照亮了通往洞穴的阶梯,两人看到帕丁顿背着包和箱子,箱子上还放着两个普普通通的金属盖玻璃瓶。史蒂文斯和马克·德斯帕德站在棺木两边,把手伸进壁龛向外拖……
“这该死的也太轻了。”史蒂文斯听到自己说着。
马克一言不发,不过他露出整晚以来最惊讶的表情。棺材由卷边抛光橡木制成,不算大。迈尔斯只有五英尺六英寸高。棺木顶部嵌着银质名牌,上面刻着迈尔斯的名字和生卒年月。两人轻轻一拖就把棺木拖出壁龛,放到了地上。
“这该死的也太轻了,我跟你说。”史蒂文斯听到自己又在说,“听着,不用拿铆钉起子了,这玩意就靠两根长螺钉和扣子固定。撑稳了。”
他们听到帕丁顿叮叮当当地放下玻璃瓶,取出用来包尸体的床单。史蒂文斯和马克用力拽着螺钉,直到棺材盖松开……
棺材里空空如也。
棺木里的白缎子内衬在亨德森手里摇摆的电筒光下闪闪发光,但里面空无一物。甚至连一粒灰尘也没有。没人说话,但每个人的呼吸声都清晰可闻。马克突然一屁股坐了下去,差点向后仰倒。他和史蒂文斯突然不约而同地翻过棺材盖子,再次看着银质名牌。
“上帝——”亨德森说了一半又停住。
“你——你不会认为我们找错棺材了,对吧?”马克抓狂地问道。
“我可以对着《圣经》发誓我们没有。”亨德森说道。他双手狂抖,马克不得不从他手中接过电筒。“我亲眼看着他被放进这个棺材。瞧,他们下楼时磕了一下的印子都还在。而且,怎么可能是其他棺材?其他棺材——”他指指一层层铁质棺材。
“没错。”马克说,“这就是他的棺木。不过他去哪儿了?他到底到哪儿去了?”
在阴暗的光线下,众人面面相觑。史蒂文斯脑子里突然冒出个像地穴空气一样让人窒息的怪念头。只有帕丁顿一个人还算安静,要么是经验的原因,要么是威士忌的功效,他甚至有些不耐烦。
“振作点,”他把手放在马克的肩头,尖声道,“听着!你们都听着!别冒出什么怪念头。尸体不见了,没错。这意味着什么?你们都明白,不是吗?唯一的解释就是有人比我们先来过,偷走了尸体——不管出于什么动机。”
“怎么可能?”亨德森怒气冲冲地问道。
帕丁顿看看他。
“我说,怎么可能?”亨德森固执地放大音量问道。当猜测像水一样漫进他沉重的意识,他后退几步,双手在背后摸索着。马克用手电照着他的脸,老人诅咒了两声,用条绒袖子擦了擦脸,好像想擦掉什么脏东西。
“其他人怎么出入?帕丁顿医生,你来告诉我。一分钟前我说过,我能对《圣经》发誓这就是迈尔斯先生的棺材,我亲眼看着他被放进去,搬到这下面来。现在我还要告诉你别的事,帕丁顿医生:没人能出入地穴!你想想看,我们四个人,花了两小时,搞出惊天动地的声响,连死人都能吵醒,这才打开了入口。你认为,在我和亨德森夫人就睡在二十英尺远,开着窗户的情况下,有人能瞒过我们打开地穴?要知道,我睡觉很浅。而且,不仅如此,事后他们还得把一切恢复原状---调制水泥、重新铺好碎石路面。你以为可能吗?没错,先生,我还要告诉你一些事情。一周前,我亲自铺了新的路面,我知道自己是怎么铺的。而我们今天挖开的路面和我当初铺的一模一样。我可以在上帝面前发誓,自打我铺好后,没人碰过路面,或用任何方式搞过鬼!”
帕丁顿平静地看着他:“我的朋友,我并非要质疑你。但话别说得太死,如果盗墓者没从入口进出,肯定选择了其他路线。”
马克合情合理地慢慢道:“花岗石墙壁,花岗石穴顶,花岗石地面。”他敲敲花岗石墙面,“没有其他通道,整个洞穴全都是花岗石块拼在一起组成的。你以为有暗道之类的吗?我们可以找找看。不过我能肯定,没有密道。”
“我能不能问问,”帕丁顿说,“你觉得是怎么回事?你认为你的迈尔斯叔叔自己爬出棺木离开了地穴?”
“或者说,你会不会认为,”亨德森又是发怒又有点羞怯地说,“有人把他的尸体取出来,放到其他棺材里去了?”
“我认为不大可能,”帕丁顿说,“如果是这样,刚刚的问题仍然没有答案。这些人怎么进来,事后又怎么出去?”
他想了想,又说:“当然,除非有人在棺木放进壁龛到封上地穴之间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