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让她坐在中间,左巴在她右边,我在她左边。
我们三个人都狼吞虎咽地吃起来。好一阵子我们谁也没有顾得说话。我们吃饱喝足,食物很快变成血液,世界变得美好。坐在我们旁边的女人时时刻刻都在变得越来越年轻,皱纹自行消失。悬挂在我们前面穿绿上衣、黄坎肩的鹦鹉,低下头看我们,时而像一个着了魔的小家伙,时而像穿了黄、绿色衣裳的老歌女的灵魂。我们头顶上落了叶的葡萄架上,忽然布满了大串大串的黑葡萄。左巴转悠眼睛,张开双臂,仿佛要把全世界拥抱在怀里。
“这是怎么一回事儿,老板 ”他惊愕地喊道,“喝下一小盅,世界就变了样。毕竟,生活多么好啊,老板!说实在的,我们头顶上的是葡萄,还是天使,我分辨不出来。要不就什么都不是,什么都不存在,没有母鸡,没有美人,没有克里特 你说啊,老板,说啊。要不我就要疯啦。”
左巴开始发酒疯。他把鸡吃完就贪馋地看着霍顿斯太太,目光投在她身上,又上又下钻进她那隆起的胸脯,仿佛用手去摸似的。女人的两只小眼睛也在闪烁。她欣赏这酒,喝了不少盅。这捉弄人的酒把她带到过去的岁月。她又变得温柔、活泼,感情外露。她站起身来去把大门闩上,好不让村里人――她管他们叫野蛮人――看她。她点燃了一枝烟卷。从她那法国式的翘起来的小鼻子里开始冒出缭绕的烟。
在这样的时候,这个女人的所有的门全都敞开,没有任何警戒。一句中听的好话就有黄金或爱情那样的力量。我点燃了烟斗对她说几句恭维话:
“霍顿斯太太,你使我想起了年轻时候的萨拉?贝尔哈特。想不到在这个荒野地方会遇到你这样文雅、优美、漂亮和谦恭的人。
怎么莎士比亚会把你派遣到这里,野蛮人中间 ”
“莎士比亚 ”她睁大两只湿润的小眼睛,“哪个莎士比亚 ”
她的思想立刻飞去巡视她以往看过的戏剧。转瞬间从巴黎到贝鲁特,从那里再沿着安纳托利亚①海岸转一遭所有的音乐咖啡馆,突然,她想起来了:那是在亚历山大,在一座金碧辉煌的大厅里,丝绒座椅,男男女女,袒胸露背,香气寸卜鼻,到处是鲜花。忽然,帷幕开启,一个可怕的黑人出场……
“哪一个莎士比亚呢 ”她终于因想起采了而自鸣得意,又追问了一下说:“是不是那个也叫做奥赛罗的 ”
“正是他,高贵的太太,怎么莎士比亚把你派到这个荒野岩石中来了 ”
她环顾一下四周,所有门都关上了。鹦鹉入睡,兔子在交配,只有我们三个人。她情绪激动,敞开了心扉,就像开启二个里面装有香料、发黄了的情书、古老梳妆用具,……的旧箱子。
她的希腊语马马虎虎,发音不准,咬字不清。不过,我们完全听懂。我们时而忍俊不禁,时而――因为我们已经喝了很多――泪如雨下。
“好吧(这是老歌女在她芳香的院子里向我们吐露的概略),好吧,我跟你们说,我才不是那种酒吧间的歌女,不是!我曾经是一个有名的艺术家。我穿镶真花边的丝绸内衣裤。可是爱情……”
她深深地叹了口气,又点了一枝左巴的烟。
“我爱上了一位海军上将。那时,克里特正闹革命。各列强的舰队在苏达港停泊。过了几天,我也去那里停泊。啊,那是什么样的气派!四个大国的海军上将:英国、法国、意大利和俄国的,身上穿戴金光闪闪,皮靴乌黑锃亮,头上插着羽毛,像公鸡一样。都是每只八十到一百公斤的大公鸡。啊,他们的胡子!拳曲的、柔软光安纳托利亚(Anatolie)是小亚细亚古名,也指土耳其的亚洲部分。滑的,棕色的、金黄色的、灰色的、栗色的,闻着好香。每个人用各自的香水,夜里我就凭着香水味辨认出他们。英国花露水味,法国紫罗兰味,俄国麝香味,意大利啊,意大利爱用广藿香。上帝啊!多么漂亮的胡子,多么漂亮的胡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