闫天师很巴结洪掌柜,说:你真有见识,究竟码头跑得多,晓得江山人福建人的事体不少。我们姓闫的人家,就是从福建过来的,开始挑浦城担,后来也到处打打零工,挣口饭吃。我这个外甥姓谢,他们家里老早在福建烧石灰的,这下子也改行了。
谢天师也讲:在廿八都烧石灰的,除了我们,还有江西宜黄人,讲的一口灰山腔。
何老爷问:你们讲索里(什么)腔?
闫天师讲:我们福建人到江山来的很多,腔口有好多种。我除了会讲浦城腔,岭头腔、溪下腔、河源腔、下浦腔、洋田腔也会几句,还有江山腔和广丰腔也能讲。我们到江山的时光长,是第二代了,算得上是江山人了。廿八都这个地方两三千人口里头,有一百多个姓,八九种腔口,大家讲都讲不灵清,后来做生意运货的人慢慢统一起来了,编一种新的话出来,叫廿八都官话。大家见面讲不灵清,就都讲官话,打官腔。
何老爷说:你们这地方真稀奇,这里的都也多,已经取到廿八都拉?
闫天师讲:廿八都不算多,我们江山总共有十二个乡四十四个都。我们廿八都是道成乡管的,我们乡还算大,总共管了四个都。
何老爷想问什么,又没有问。他有个脾气,眼睛总是盯牢人家的头脑壳,前前后后看个不歇。再就是总喜欢用手拇指头来来去去铲肚子皮,好像在那里磨朴刀。
洪掌柜脾气不一样,他欢喜把顺手举到鼻子前,好像手板心里有什么宝贝,不停地看啊看,望啊望。再还有就是欢喜摸鼻子,摸了鼻子就讲:这些乡啦都啦,我们严州府也差不多。康熙皇帝的时光,我们建德县有九个乡廿一个都五十三个图,到雍正皇帝手上,都啊图啊的名头都改掉了,建德改成五个区四十五个庄。有些大的都还把名字留落来,我们梅城江对面就有一个地方叫三都。
闫天师见洪掌柜总是看手板心,摸鼻子。看过摸过,就骂何老爷一声黑鱼头。仔细一望,才晓得他的鼻子红彤彤的,是个酒糟鼻。何老爷叫他红心番薯恐怕有点缘故。再望望这个何老爷,黑不溜秋,顺手在肚子皮上滑过来滑过去,还真像一只黑鱼。望到这些,闫天师心里头的算盘,就踢踢克克打不歇。
红心番薯洪掌柜和黑鱼头何老爷带两个天师到店后头客栈里困觉。困觉前,闫天师问两个严州人到江山来做什么。洪掌柜讲:我和何老爷是到江山来讨债的。何老爷有个江山的朋友到严州做生意时景借了我一笔银子,长久没有还了。
洪掌柜也问天师:你们到严州去做什么?
闫天师笑了笑,讲:事情凑得巧,我们到严州也是去讨债的。我有个姓汪的朋友,这下子在严州发财了,当了大财主,买了好几百亩田地。他寄信来叫我过去嬉,讲带便把我借他的本钱加倍还把我。
洪掌柜问姓汪的财主歇哪个县哪个乡哪个都。闫天师讲:在建德县西乡,哪个都没有听灵清,去了再问,顺反一个乡下面只有两三个都,就是名头改成了区、庄,一样容易寻到。
洪掌柜的红鼻子有点痒,把伸到鼻子前的顺手手板心收转来,摸了三下鼻子,就听闫天师讲:我这个姓汪的财主朋友发财发大了,他家里坐的都是金交椅,吃的都是金饭碗金筷子,困的床下面垫的都是金砖,天天夜里摸到地窖里点白洋,点得手酸就坐地上唱歌。过一下又唱,过一下又唱:哗啦啦落大雪啦,哗啦啦落大雪啦,落下来一片片,一片片,……满地都是雪白雪白的硬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