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红衣裳的生得红,穿黑衣裳的生得黑。两人你一句我一句,把后面两个福建人听得嘴巴筒啦,鼻子孔啦,眼睛乌珠啦,都和铜钱铜板一样滚滚圆。
姓谢的外甥讲,我听出来了,是严州腔,又叫梅城腔,这两个都是严州人。
姓闫的娘舅讲,严州人哪个听不出来,要紧的是弄灵清他们做什么行当。刚刚听红衣裳讲是做大生意发大财的,黑衣裳恐怕是当官的,比知府还是威风,就是看不出是几品的官。
在街上走一些时候,看两个严州人进了一爿茶店,就跟了进去。姓闫的有打算,要在这两个有钱的人身上敲出几个铜板来,等下也好买两个麦粑填填肚子。
茶店里客人多,严州人寻了张桌子坐下来,福建人也跟牢屁股后头坐下,还学他们的样子叫店里人泡茶吃。两个严州人看旁边这两人有点古怪,福建人就只顾对他们点头笑。
姓闫的晓得,福建腔江山腔对严州人来讲比外国话还难懂,好在他们歇的村坊里也有好多安庆人,平常日子跟安庆人打的交道又多,老早就把安庆话学得活灵活现。对付眼目前的严州人,还是用安庆腔谈天好,安庆腔和官府里人讲的官腔差不多。他就问:看你们好像是严州人。我们,我们也正要到严州去。
红衣裳看了看福建人,又看了看手板心,问,你们是做索里(什么)的?
姓闫的笑眯眯讲:我们是看风水,算命的。
黑衣裳把两个福建人的头脑壳看了一圈又一圈,问:算命的,算得准不准啦?
姓谢的只学过看风水,没有学过算命,牛皮乱吹:准准准,你们的面相好,一个是做生意,一个是做……
"做官"两个字还没有讲出来,姓闫的娘舅就踩了他一脚,咬牢他耳朵讲:算命不好算得太细,细就不准,要寻粗的位置讲。
姓谢的脸红了起来,不敢再开口。
黑衣裳的严州人就讲,你们帮我们算算看,只要算得准,今天的茶钿我来出。
姓闫的讲,那我就多谢你们了,让我试试看。
姓谢的看了看姓闫的,想学一学这个娘舅师傅是怎么靠嘴巴筒做工夫挣铜钿的。
姓闫的先对牢黑衣裳竖了竖大拇指头,讲:你个大老爷,做人做得威风啊。你这一生世,没有哪个不怕你,个个看到你都要低头,保长甲长没有你大,知县知府没有你大,堂堂严州府,你是头一大!
黑衣裳听了很高兴,红衣裳听了笑得眼泪水都滚出来,指了指黑衣裳的鼻子,讲:你个短命鬼,你大,我弗有你大,你顶大!
黑衣裳听了不服气,骂红衣裳:你笑我笑个屁,你自己弗是一样?你个红心番薯,空心菩萨一个!
姓闫的福建人听他们一笑一骂,心里头有了数,看了看黑衣裳,接下去说:你个大老爷呃,你就好比是盯牢水里的月亮当老婆,拿牢镜子里的花朵闻不到香。你是有这个架子,没有这个命。讲你大,么老老大;讲你小,又是么老老小。讲来讲去,就是差一点点。
黑衣裳问:差哪一点点?
姓闫的讲:你家门口太肮脏,朝向不好,下一回我用罗盘帮你好好量一量。
红衣裳问:那么我的命怎么光景?
姓闫的讲:你的命好,比这个大老爷好。你是金银财宝眼前过,绫罗绸缎手上过,家里财宝千千万,捧出铜钱万万千。就是有一点不大好,屋梁上走风,屋底下走水,流出去多,留下来少,聚财有点难。讲到底,这个都是风水里头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