芒杆动了,婆娘脸又出来了。一双眼睛乌珠骨碌碌转过来,骨碌碌转过去,看了一下又把头缩进去了。
狗能跑更不顺意了,索性走到婆娘棚门口,一股脑子的糠糠糠,糠糠糠。
婆娘熬不牢了,走了出来,说:啊哟喂,不要糠糠糠糠糠糠,我听上去像那个什么叫啦,汪汪汪汪汪汪。
狗能跑说:你听出我是汪家的狗狗啦,我就是山脚底下汪家棚里的。
婆娘问:你叫什么名字?
狗能跑说:我就是大名鼎鼎的,嘿嘿,狗能跑。
婆娘说:狗能跑?哈哈哈,你就是狗能跑?哈哈哈,你真是一个狗能跑!
狗能跑说:你晓得我啊,我,有点名气。
婆娘说:听讲你汪家棚里头一懒,懒病骨头就是你。
狗能跑说:我懒是懒点,身子骨生得硬实。
狗能跑一边说,一边脱了衣裳,把心头孔打得啪啪响,一身的皮肉起亮光,一身的骨头好当屋梁,婆娘看了嘴里啧啧啧啧啧啧,招招手,叫他到棚里坐坐。
婆娘朝狗能跑心头孔打了一巴掌,说:生得不坏,有没有讨亲?
狗能跑说:没有讨,你呢?
婆娘说:我去年嫁到佟家村,黄牛脸就是我男人。
狗能跑问:你男人怎么不来候山?
婆娘答:我男人勤力是勤力,就是身子骨不好,毛病重。
狗能跑说:你不早点来寻我,我身子骨好啊。
婆娘说:你身子骨好,人不勤力。
狗能跑说:你想买根甘蔗两头甜的,天底下难寻。
婆娘说:是啊,我现在想寻个男人,只要身子骨好就好,家里工夫我一个人包下来做都不怕,都情愿。
狗能跑说:你运气来了,我就是你要寻的男人。
婆娘说:看看身子骨是硬实,只怕也没有几回好用。
狗能跑说:你不上一回仙霞岭,怎么晓得仙霞岭的古怪?你不爬一回江郎山,怎么晓得江郎山的厉害?
婆娘说:只要你合我意,我一生世给你做牛马。
婆娘一边说一边靠了过来,把狗能跑光溜溜的身子摸得火烧火辣。两个人都把身子倒了下去,像被褥和草席一样卷到一起。野猪棚里开始起大风倒大雨,要死要活的声音,一阵追牢一阵。过了一下,梆一声响,吓了两人一跳,什么呀?床塌下去了!
狗能跑骂:娘个匹,佟家还有好人吗?做个野猪棚都这样恶毒,削薄一张床,只好困一个人,叫你这个婆娘想轧姘头都轧不遂意。
婆娘也火,把垫床的横档木头一脚踢到棚外,床平了,就对狗能跑牙齿咬咬,说:不要给我歇,没有一个时辰你不要想歇工。
狗能跑更加火了,说:嘿,今天到了我手上,你想歇都没有得歇!
野猪棚里,又是一阵的狂风暴雨。棚顶的芒杆叶子,也窸窸窣窣没有得工夫休息。
我太爷爷背了一把锄头,锄头柄上挂了一只饭斗,雪里哐啷一路摇到野猪棚里来。进了棚,寻不到狗能跑的影子,刚刚要叫名字,就听到旁边传过来一阵拼了老命捣麻糍的嘿哈声,又像是野猪拱红薯的抢吃声,出了棚一看,对面那个棚顶芒杆动得不对,有数了,他赶紧回棚,装作什么都没有听见。
等他黄烟吃了一筒又一筒,旁边的声音歇下去了,再挤挤喉咙头,也挤出点伤风气来。
糠糠糠,糠糠糠!
那边棚里的婆娘吓坏了,说:不得了不得了,你们汪家棚又爬来一只狗!
狗能跑笑了,说:不要怕不要怕,有我这只狗候牢你,什么狗来你都莫怕。
等狗能跑穿好衣裳,踩了四方步扭到自己棚里,我太爷爷就用烟筒指了指他的鼻子,说:你个狗能跑,做不出什么好事!是不是把黄牛脸的婆娘困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