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
一到八月底,蟋蟀就在房间的一隅唧唧哀鸣,马路上的景色也带着秋意了。在这时候,有人在皇城南面三田地方买下了一块地,拆毁了二三十栋房子,匆匆地兴起土木工程来。在工地上立着一根木桩子,上面写着很大的毛笔字:“博爱医院建筑工地”,从堆积砖头的房基那里传来工人们热闹的打夯声。这件事轰动一时,街谈巷议,大家纷纷地赞扬说:这是一位叫做筱原辰雄的人举办的社会福利事业。这个人并没把尘世的种种苦难视为天命,愤慨人情的淡薄,独自发奋,立志爱世济民,虽然力量有限,但是却甘愿为这个事业而努力,死而后已。他目睹今天老百姓的贫困情况,非常难过,心想在那些锦衣玉食的人们把花盆放在炉边,观赏开放的花的下雪天里,挨冻的节妇们的辛酸泪几乎凝结成冰;富人们在高楼大厦上悬挂着宫灯迎风乘凉的夜晚,孝子们却在蚊香旁边饮泣。更可怜的是疾病缠身的人。虽然世上有很多名医,附近也有很多出售良药的药铺,但是如果没钱求医买药,也是无可奈何,有些人不得不眼巴巴望着自己的本来能够救治的亲人,既不是由于天命,也不是由于宿孽,只是因为贫穷而死去。做妻子做儿女的心里是多么难过呀!本来人不是天生就喜欢干坏事的,他们为生活所逼迫,就无暇识别自己的行为是否符合仁义之道,只是一味怨天尤人,世道因此紊乱,以致危害国家的前途。只有挽救他们才是仁道。于是他拿出私产,从急待救济的部分着手,一面计划富国利民的办法,一面又到显贵绅商那里去求得协赞。古人说“德不孤行”,这么一来,某某阁下、某某长官和他意气相投,主张一致,人们都传颂这个善举。因而那些把德义视作名誉的人们也自然而然地同声附和,所以他成了社会上有名的人物,人人都仰慕他的大名,没人不晓他是个仁者。
籁三听见有人这样谈论着辰雄,自己又直接接触过他的言行,因此越和他相交就越爱慕他,友谊越加深就越敬佩他。籁三本来是下定决心无论怎样困难也不求人帮助的,但在辰雄面前他却完全顾不得意气和面子了,再不能把一向闷在自己心里的话瞒着不说了。
有一天,籁三和辰雄谈话间,谈到陶艺界的萎靡不振,就向辰雄吐露胸怀说:“挽回陶艺界的颓风的愿望,虽然始终没离开过我的心,但老实说哪有人肯倾听我这种没有势力的人的话呢。他们反而奚落我,背地嘲骂我这个那个的。说来真叫人生气。不过,这也难怪,我虽然钻研陶画已经有十六年之久,但从来没有一次在共进会①上扬过名。虽然没让贫困束缚过我拿笔的自由,但是我的性情刚直,不受批发店老板欢迎,向我订的货只是些廉价的粗品。手里干的是不合心意的活儿,哪里会发挥才能,显露本事呢?因为心中积累了很多不满,所以我自暴自弃地想:反正是给睁眼瞎子们瞧的,根本不需要艺术,也不需要钻研,因此故意粗制滥造。但是从世人眼里看来,我那忍着眼泪制造出来的粗品和同行们为了衣食制造出来的粗品并没有什么两样,所以他们骂我是个只会吹牛、没有一点本事的家伙,从此名声一败涂地,虽有神妙之笔、精心的构思,却只能藏在心里,不能描画出来。我也算是一个男子汉,我也晓得‘有志者事竟成’。但是,不知道是世人太愚蠢,还是我胡涂,没有一个能够谈心的知已朋友,就这样在惆怅中打发走了好几年光阴。你是个曾经干过这一行的,也许能稍微知道些内情。希望你替我想个好办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