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在餐厅工作时不同,在安宁病所里,鲁培希特?施密特要对自己有完全不同的定位。“我必须要把自己从大厨的角色中抽离出来,要不我就来错地方了。怒气冲冲地对病人说:‘什么?!我做的烧蘑菇您觉得不好吃?别人吃完了还都觉得没吃够,在舔手指呢!’这样是绝对不行的。我对自己的烹饪技巧非常有信心,但它并不能使我凌驾于别人之上。”
他不愿为了证明自己的能力而将他的个人喜好强加给这些濒死的病人,这里的病人每天都要与病魔斗争,忍受着没有食欲和身体衰竭的痛苦,在安宁病所这样的地方,这种自我证明的方式显然是不可取的。他觉得好吃与否是一件事,而病人们想要吃什么或者能够消化什么,往往是另外一件事。鲁培希特?施密特的任务并不是要去领先或追赶最新最流行的?式、意式菜品。相反的,羽衣甘蓝、酸菜、卡塞尔熏腌肉或者煎鲽鱼,这些家常菜便是对他最大的挑战。将不久于世的病人们通常想吃一些能勾起他们回忆的食物,正是这些回忆使得食物的味道与众不同——有时也使得鲁培希特的工作格外困难。因为只有当他准确地找到这种感觉的时候,他才能够尽自己所能为病人们带来一丝希望,让他们能找到一点儿家的感觉,重新感受正常的生活。
没有谁的苹果馅饼会像外婆做的那样美味!这不仅仅是因为馅饼的滋味,更是因为小的时候可以在外婆家的大花园里自由自在地嬉笑玩耍。玛利亚姨妈做的肉丸子味道一流,?无仅有!为什么?不仅仅是因为她有一手好厨艺,会在酱汁里加入超大的菜芽,还因为她心地非常善良。
当然,鲁培希特?施密特也有属于自己的这种特殊的味道——这种只要一想起某个特定的场景便立刻能使人唇齿留香、食欲大增的独一无二的“记忆味道”——那就是土豆煎饼!每当外婆在中午煎土豆饼给鲁培希特的时候,当时还是小孩子的他简直觉得世界上最大的幸福降临了。“我的最高记录是吃了十五个,新鲜出炉的。外婆一直站在灶台边,耐心地做了一个又一个,直到我撑得话都说不出来。土豆饼再加上生菜沙拉和酸奶酱……绝配!”
有时候外婆会带着鲁培希特去村里的面包坊,买一些刚刚烤好、深色外皮的热面包。涂上厚厚的一层黄油和杉树蜜,鲁培希特能毫不费力地吃下去好几片。即使在今天,他也会为了买这种面包而跑很远的路。
在病所里,有可能会出现五位病人在同一个月中点同一道菜的情况,但对于厨师来说,却都是截然不同的任务。出于不同的原因,同一道菜对于不同的人也可能有不同寻常的意义。或许是儿时最爱的美味,或许是女友第一次做给他吃的佳肴,又或许是带有家庭气氛的食物——总之,是在生命还没有笼罩上疾病阴影时的美好回忆。而对于鲁培希特来说,找到这里面的细微差别才是最重要的。
为从没自己做过饭的病人准备食物对鲁培希特来说格外的难。他必须搞明白应当使用哪些配菜和作料。即使是给一位经验丰富的家庭主妇做饭,即使她已经清楚地解释了她预想的菜式的样子,也不能保证一定成功。精准的用量、正确的顺序——厨师会了解每一个细节,除了回忆。
鲁培希特会慢慢地去了解每道菜背后的故事。在这个过程中,他一再感受到绝望与希望交织在一起的那种复杂情感。“可是,当我成功做到的时候,我也会得到无穷无尽的回报,我从中得到了灵感与启发。”
每次走进病人的房间,看到病人脸上满意的笑容,都会让他觉得自己做的是正确的。一句真诚的“谢谢”给予他不断前进的动力。他可以亲眼看到、亲耳听到、亲身感受到他辛勤工作的成果。病人们的率真让他觉得很舒服,一个直接的请求:“鲁培希特,我可以拥抱你吗?”让他体会了作为厨师的成就感,还有人与人之间的感动。哪怕只是瞬间表现出的愉悦,为生命中的一些小事而开心,都能够使濒死的病人感觉自己被别人关心和尊重,鲁培希特不需要更多的理由来热爱他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