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今言殊(3)

上官仪对唐诗的主要贡献是属对。他曾经把对仗的规律总结为“六对”、“八对”。“鹊飞山月曙”二句对仗就非常工整,可谓铢两悉称。有人说它写“洛堤晓行,风景如画”(俞陛云)。单从写景的角度看,也是佳句。也有人说它“音响清越,韵度飘扬”(胡震亨)。这是从音韵和婉的角度赞美它的。它措语精纯自然,而意境又很深邃,所以不但是作者的得意之句,而且不失为唐诗上乘的佳句。

据载,上官仪形貌昳丽,算得上一个美男子。他在公元7世纪的那个月光下的清晨作成这首诗后,在洛堤上按辔徐行,并高声讽吟,如神仙中人,引得百官翘首望之,歆羡不已。今天读这首诗,还能感到诗人那种志得意满的情态。

【按语】

弄清了“脉脉”、“鹊飞”、“蝉噪”等措语的来历,你才懂得这首诗的内涵和深致。

观猎(唐)王维

风劲角弓鸣,将军猎渭城。

草枯鹰眼疾,雪尽马蹄轻。

忽过新丰市,还归细柳营。

回看射雕处,千里暮云平。

不过一次普通的狩猎活动,却写得激情洋溢,豪兴遄飞。本篇艺术手法,几令清人沈德潜叹为观止:“章法、句法、字法俱臻绝顶。盛唐诗中亦不多见。”(《唐诗别裁》)

诗开篇就是“风劲角弓鸣”,未及写人,先全力写其影响:风呼,弦鸣。风声与角弓(用角装饰的硬弓)声彼此相应:风之劲由弦的震响听出;弦鸣声则因风而益振。“角弓鸣”三字已带出“猎”意,能使人去想象那“马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的射猎场面。劲风中射猎,该具备何等手眼!这又唤起读者对猎手的悬念。待声势俱足,才推出射猎主角来:“将军猎渭城”。将军的出现,恰合读者的期待。这发端的一笔,胜人处全在突兀,能先声夺人,“如高山坠石,不知其来,令人惊绝”(方东树)。两句若倒转便是凡笔。

渭城为秦时咸阳故城,在长安西边,渭水北岸,其时平原草枯,积雪已消,冬末的萧条中略带一丝儿春意。“草枯”、“雪尽”四字如素描一般简洁、形象,颇具画意。“鹰眼”因“草枯”而特别锐利,“马蹄”因“雪尽”而绝无滞碍,颔联体物极为精细。三句不言鹰眼“锐”而言眼“疾”,意味猎物很快被发现,紧接以“马蹄轻”三字则见猎骑迅速追踪而至。“疾”、“轻”下字俱妙。两句使人联想到鲍照写猎名句:“兽肥春草短,飞鞚越平陆”,但这里发现猎物进而追击的意思是明写在纸上的,而王维却将同一层意思隐然句下,使人寻想,便觉诗味隽永。三四句初读似各表一意,对仗铢两悉称;细绎方觉意脉相承,实属“流水对”。此二句与诗人的“暮云空碛时驱马,秋日平原好射雕”(《出塞作》),俱属名言,可以参读。

以上写出猎,只就“角弓鸣”、“鹰眼疾”、“马蹄轻”三个细节点染,不写猎获的场面猎获之意见于言外;再则射猎之乐趣,远非实际功利所可计量,只就猎骑英姿与影响写来自佳。

颈联紧接“马蹄轻”而来,意思却转折到罢猎还归。虽转折而与上文意脉不断,自然流走。“新丰市”故址在今陕西临潼县,“细柳营”在今陕西长安县,两地相隔七十余里。此二地名俱见《汉书》,诗人兴会所至,一时汇集,典雅有味,原不必指实。言“忽过”,言“还归”,则见返营驰骋之疾速,真有瞬息“千里”之感。“细柳营”本是汉代周亚夫屯军之地,用来就多一重意味,似谓诗中狩猎的主人公亦具名将之风度,与其前面射猎时意气风发、飒爽英姿,形象正相吻合。这两句连上两句,既生动描写了猎骑情景,又真切表现了主人公的轻快感觉和喜悦心情。

写到猎归,诗意本尽。尾联却更以写景作结,但它所写非营地景色,而是遥遥“回看”向来行猎处之远景,已是暮霭沉沉。此景遥接篇首。首尾不但彼此呼应,而且适成对照:当初是风起云涌,与出猎紧张气氛相应;此时是暮云笼罩,与猎归后踌躇容与的心境相称。写景俱是表情,于景的变化中见情的消长,堪称妙笔。七句语有出典,古匈奴人以善射者为射雕手,见《史记?李将军列传》;又《北史?斛律光传》载北齐斛律光校猎时,于云表见一大鸟,射中其颈,形如车轮,旋转而下,乃是一雕,因被人称为“射雕手”。此言“射雕处”,有暗示将军的膂力强、箭法高之意。诗的这一结尾摇曳生姿,饶有余味。

综观全诗,半写出猎,半写猎归,起得突兀,结得意远,中两联一气流走,承转自如,有格律束缚不住的气势,又能首尾回环映带,体合五律,这是章法之妙。诗中藏三地名而使人不觉,用典浑化无迹,写景俱能传情,至如三四句既穷极物理又意见于言外,这是句法之妙。“枯”、“尽”、“疾”、“轻”、“忽过”、“还归”,遣词用字准确锤炼,咸能照应,这是字法之妙。

【按语】

诗中的“新丰市”、“细柳营”,表面看来,只是两个地名,须知其俱出《汉书》,暗用汉事,方才能体会其为将军传神的好处。“射雕”二字也有出处,将军当日并不一定射到了雕,而有此二字,方见其人膂力与神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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