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我的母亲是一个女巫,至少她是这么称呼自己的,为了证明自己,她做了很多尝试,最后真真假假她也分不清了。阿曼达·瓦辛的样子多少让我想起了她:那闪亮、狡黠的眼睛,那长长的头发年轻时一定又黑又亮,那种混杂着渴望和愤世嫉俗的语调。从她那儿我学到了影响我一生的东西:将坏运变成好运的技巧,交叉手指避开灾祸。缝一个小香袋,酿造美酒,相信午夜之前看到蜘蛛能带来好运气,而过了午夜就会带来霉运。她带给我的,大多是她对于新地方的热爱,带着吉卜赛人对于漂泊的渴望,我们踏遍整个欧洲,甚至去了更远的地方;在布达佩斯待了一年,在布拉格停留了一年,在罗马住了六个月,又在雅典待了四个月,然后穿过阿尔卑斯山到达摩纳哥,沿海岸线而行,经过戛纳、马赛、巴塞罗那……到我十八岁的时候,我们已经到过很多个地方,会说很多种语言,连我自己都数不清了。做过的工作各种各样:女侍应、译员、修车工。有时候,因为付不起住宿费,我们就半夜从住了一晚的廉价旅馆的窗户逃走。我们乘坐火车不买票,伪造假的工作许可证,非法跨越边境。我们无数次被人驱逐出境。我母亲两次被捕,但都被无罪释放了。每到一个新的地方,我们就换一个名字,每次都根据当地的语言把名字稍微变换一下:雅南、珍妮、乔安、乔凡娜、安妮、阿奴卡。我们像是两个小偷,永远都在奔跑的路上,将笨重的生活必需品兑换成法郎、英镑、挪威克朗、美元,我们的漂流没有特定的方向,只是顺风而行。不要以为我一直在过苦日子,其实那些年的生活于我是非常宝贵的冒险。我们彼此相依为命,我母亲和我。我从来没有觉得自己需要一个父亲,我有数不清的朋友。然而,缺乏稳定,想方设法满足生活需求,有时候也会让她担忧。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我们跑得也越来越快,一个地方只待一个月,最多待上两个月,然后就像和落日赛跑的亡命天涯的人一样,继续赶路。我是过了好几年才明白,原来我们一直在和死亡赛跑。

她那时四十岁了,得了癌症。她自己早就知道了,也告诉了我,但是最后……不,不去医院。不去医院,我没有听错吧?她的时间所剩不多,几个月或者几年而已,她还想去美国看看:纽约、佛罗里达州的大沼泽地。后来,我们几乎是每天都在奔波,到了晚上,母亲以为我睡着了,就会拿出牌来算命。在里斯本我们登上了一艘游艇——两个人都在厨房找到了事情做。每天工作到凌晨两三点钟,破晓时分起床。每天晚上,她都会将那些因为多年充满敬畏的抚摸而变得十分光滑的牌摆在她的床上。她自言自语地小声念着它们的名字,日复一日,她变得愈发迷乱,完全陷入到一种混乱的状态中,她总有一天会因为这些丧命的。

“十把剑,死亡。三把剑,死亡。两把剑,死亡。战车,死亡。”

一个夏夜的傍晚,我们去繁忙的唐人街上的一家杂货店买东西,那辆战车变成了纽约街头的一辆出租车。无论如何,这样离开的方式总比癌症好。

九个月之后,我的女儿出生了。我把母亲和我的名字合在一起,给她取了个名字。这样没什么不妥,她的父亲永远不会知道她的存在——在枯萎的雏菊中,我也没有看清楚他是谁——他不过是我短暂相遇的人们中的一个。没关系,我完全可以在半夜削一个苹果,再把果皮扔到背后,由此确定他的姓名的首字母,可是我觉得完全没有必要这么做。过多的行李让我们不得不放慢脚步。

然后……离开纽约之后,难道那些风就没有吹得轻柔一些,次数少一些吗?难道每次我们离开一个地方的时候,就没有一种不舍,一种后悔吗?我想,这是有的。二十五年了,春天终于开始变得疲倦了,就像我的母亲,在最后的几年里也很疲惫。看着太阳,我想着,连续五年——或者十年,或者二十年——看着它从同一个地平线升起来,会是什么样的感觉呢。这种想法让我有种奇怪的眩晕感,一种害怕与渴望的感觉。而我的小小陌生人阿努克呢?自己成为母亲之后,我也开始从另一个不同的角度去看待我们这么多年来勇敢的冒险历程。我看到了小时候的自己,棕色皮肤的小姑娘,头上的长头发永远乱七八糟,身上穿着慈善商店扔掉的衣服,通过艰难的旅程学习数学和地理——“两法郎能买多少面包?五十马克的火车票能坐到哪里?”我不想让她也过这样的生活。可能正因为如此,过去五年里我们才一直待在法国。那是我生平第一次拥有自己的银行账户,拥有一份职业。

我的母亲可能会鄙视这一切,当然,她也有可能会嫉妒我。她或许会对我说:“如果可以,就将你自己遗忘,忘记你是谁。能够遗忘多久就遗忘多久吧。但是,我知道,我的孩子,终有一天,终有一天,你还是逃不掉的。”

今天我和平时一样开门营业,不过只开一上午,今天下午是留给我和阿努克的独处时间。今天早上是做弥撒的日子,广场上会有很多人的。现在外面下着雨,单调的二月迟迟不愿离去,如沙砾般的冻雨落到地面上,天空变成了幽幽暗暗的青灰色。阿努克在柜台后面读着一本童谣书,顺便帮我看门,我在厨房里忙着准备一批乞丐四味干果巧克力。这些是我的最爱——之所以叫它这个名字,是因为数年以前,它们由乞丐和吉卜赛人四处叫卖——在饼干大小的黑色、牛奶色或者白色巧克力上,撒上柠檬皮、杏仁和饱满的马拉加葡萄干。阿努克喜欢白色的,但是我更偏好黑色的,用的是纯度百分之七十的上等巧克力……丝滑的巧克力在舌尖上留下回旋的苦味,似乎把人带到了神秘的热带地区。这估计又要被我母亲鄙视了,但是,这也算是一种魔法吧。

星期五过后,我在店里的柜台旁边安装了一套高脚凳。现在,小店看上去有点像以前在纽约时我们常常光顾的那家饭店了,红色的皮座椅,铬质的转轴,虽然做工有些粗糙,但是看着却赏心悦目,十分舒适。墙壁是鲜艳的水仙花颜色。波瓦图送来的陈旧的橘色扶手椅懒洋洋地、心满意足地躺在房间的一角。左边放了一张手写的商品清单,上面的字已经被阿努克涂成了橘色和红色:

热巧克力饮料              10法郎

巧克力浓咖啡              15法郎

热巧克力                     12法郎

穆哈咖啡                     12法郎

昨天晚上,我烘烤了一个蛋糕,此刻,热巧克力已经做好了,正放在炉盘上的锅里,等待着我的第一位顾客。我把一份类似的商品清单放在从窗口处能看见的地方,然后静静地等着。

成群结队的人来来往往。我看着过往的人们,在冰冷的毛毛雨下,面有抑郁之色。我把门稍稍开了一个小缝,将烤蛋糕的香甜气息释放出去。我看见很多双眼睛带着渴望看着香味的源头,但又轻轻地转了过去,然后耸了耸肩膀,咂摸下嘴唇,似乎在下决心,或者单纯地压一压自己的渴望。他们走了,带着那圆圆的、悲哀的肩膀顶着风离开了,仿佛此刻有一个拿着喷火宝剑的天使站在门口把守,不允许他们进来一样。

时候没到,我告诉自己。这种事情是需要时间的。但是,与此同时,一种几乎是愤怒的不耐烦刺穿了我的身体。这些人怎么了?为什么不进来呢?钟响了,已经十点了,然后是十一点。我看见很多人走进了对面的面包店,然后又出来了,胳膊下面夹着几块面包。雨停了,但是天空依然很昏暗。十一点半,广场上剩下的为数不多的几个人也开始陆续回家,去准备周日的午餐。一个男孩牵着一条狗,从教堂的拐角绕了过去,小心翼翼地避开屋檐的滴水。经过小店的时候,他连看都没有看一眼。

去死吧!我还以为自己已经开始适应这儿的一切了。他们为什么不进来呢?他们难道看不见、闻不到吗?我还要怎么做呢?

阿努克对我的心情变化一直都很敏感,她跑过来抱着我:“妈妈,不要哭。”

我没有哭。我从来不会哭。她的头发碰到了我的脸,痒痒的,我突然害怕有一天会失去她,这个毫无来由的想法让我头晕目眩。

“这不是你的错。我们努力了,我们该做的都做了。”

确实如此,我们甚至把红色的彩带绕在门边,挂着装满雪松和薰衣草的小香袋,用它们来驱散各种霉运。我亲了亲她的脑袋,感觉自己的脸上湿湿的,肯定是有什么东西刺疼了我的眼睛,可能是热巧克力散发出的那种甜中带苦的浓香吧。

“没事的,宝贝儿,他们做的事情不应该影响我们的心情,至少我们可以喝一杯巧克力给自己打打气。”

我们两个像纽约常常泡吧的人一样坐在高脚凳上,一人手里拿着一杯热巧克力。阿努克选了鲜奶油香提和巧克力卷,我喝着我的热黑巧克力,这比浓香型的还要浓一些。我们在芳香的气息中闭上眼睛,看到他们走进来——两个、三个,一下子来了十二个,他们兴高采烈,坐在我们的旁边,他们那冷酷、漠然的脸庞融化了,换上了热情和开心的表情。我迅速睁开眼睛,阿努克正站在门边。有那么一秒钟,我看见袋鼠趴在她的肩膀上,抽动着小胡子。她身后的光线变得暖和许多,晃动着,散发出迷人的光芒。

我跳起来。

“不要,不要这么做。”

她用那幽幽的黑眼睛瞟了我一眼。“我只是想帮忙——”

“求你了。”她盯着我,表情很是倔犟。魔力如同金色的烟雾一般,在我俩中间游走。“很简单的,”她用眼睛告诉我,“就是动一动无形的手指,用听不见的声音劝诱别人进来……”

“我们不能这样,这是不应该的。”我试着解释给她听,这样会让我们和别人区分开,让我们和别人不一样。如果我们准备在这里长待,那就必须尽量和他们一样生活。袋鼠用那充满祈求的目光看着我,小胡子在金色的阴影下模糊起来。我故意闭上眼睛,不去看它,等我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它已经不见了。

“没关系的,”我用坚定的语气告诉阿努克,“会好的,我们可以等一等。”

终于,在十二点半的时候,有人进来了。

阿努克先看见他——“妈妈!”我立刻站了起来。来的人是雷诺,此刻,他正用一只手遮着脸,以挡住遮阳篷的帆布上滴下来的雨水,另一只手放在门把上,似乎犹豫着要不要进来。他那苍白的脸很平静,但是他的眼睛中有某种东西——一种偷偷的自得。我有点明白,他不是顾客。他推门进来的时候,门上的铃铛响了几下,但是他并没有走到柜台这边来。相反,他只是站在门口不动,一阵风把他的神父袍子吹了起来,像黑色鸟儿展开的一对翅膀。

“先生。”我发现他不可置信地看着红丝带,“有什么可以帮忙的吗?我肯定知道你喜欢什么口味的巧克力。”我条件反射般地说了些生意场上的小幽默,但是这句玩笑是假的。我根本不知道这个人的口味。对我而言,他完全就是一张白纸,就像在空气中剪出来的一块人形黑洞。我和他交流没有任何感觉,我对他微笑,却犹如波浪打在了岩石上,碎了、散了。雷诺面对着我,刻板的脸上带着蔑视。

“我不敢相信。”他的声音低沉、愉悦,但是我能感觉到,他那职业口吻的背后隐藏着对我的厌恶。我忽然想起阿曼达·瓦辛说的话——“我听说我们的牧师先生已经拜访过你了。”为什么?对无宗教信仰者出于本能的不信任吗?还是有其他的意思?柜台下面,我的手偷偷地对他摆出了叉子状。

“我没有料到你今天还营业。”

现在,他似乎肯定自己已经将我们看透了。他那克制的、紧绷的微笑犹如一只牡蛎,那乳白色的边角犹如剃刀一般锋利。

“你是说星期天吗?”我用最单纯无辜的语气说道,“我想这样我就能赶上弥撒结束之后的大批人群了。”

这个小小的嘲笑没能刺激到他。

“在四旬斋的第一个星期日?”他似乎觉得我说的很有趣,但是在乐趣背后,还有轻蔑。“我不这么想,兰瑟的人都是非常单纯的,罗切夫人,”他对我说道,“虔诚的人们。”他特意用柔和的、彬彬有礼的语气强调了一下。

“是罗切小姐。”小胜一局,但是足以让他失去镇静。他的眼睛飞快地看了一眼依然坐在柜台前手里捧着盛有巧克力的高脚杯的阿努克,她的嘴上糊满了巧克力泡泡。我再次感觉自己仿佛被隐藏的荨麻刺扎到一样——那种恐慌,那种害怕失去她的没来由的恐惧。谁会抢走她呢?越来越盛的怒气让我的思想颤动。他吗?让他试试!

“当然,”他又平静地答道,“罗切小姐,我郑重道歉。”

我对他的非难报以亲切的微笑。我身体中有一种冲动,还想倔犟地继续和他争辩,我故意把声音提得很高,想借用这种庸俗的自信来掩藏内心的恐惧。

“能在这种乡下地方遇见理解我的人,真是太不容易了。”我抛给他一个最欢快也是我最勉强的微笑,“我是说,在我们以前待过的城市里,没有人会如此贴心地为我们着想。但是到了这里,居然……”我努力让自己看着既懊悔又很坚持自己的立场,“我是说,这里真的太可爱了,人们也很热情……奇特而有趣……可是这里毕竟不是巴黎,对吧?”

雷诺——发出一丝微不可闻的嘲笑——表示同意。

“人们所说的关于乡村的话果然没错,”我继续说道,“每个人都想知道你的事情!我想这里没有什么可以娱乐的地方,”我善意地解释道,“三家店铺,一座教堂。我是说——”说到这里我停了下来,轻笑一声,“当然,你肯定明白的。”

雷诺严肃地点了点头,“或许你可以给我解释一下,小姐……”

“哦,请叫我薇安。”我打断他。

“……你为什么决定搬到兰瑟来?”他的语气中藏着厌恶,他那薄薄的嘴唇更像牡蛎了。“正如你所说,这里和巴黎有点不一样。”他的眼神清楚地表明,兰瑟的风气与之完全不同,“像这样的一家店”——他优雅地伸出手,指着小店,但是说的话却带着冷冷的漠然——“这样一家充满特色的店,开在城里的话,应该会更加成功的,或者说更加恰当。我相信,如果这家店要是开在图卢兹或者是阿根……”现在,我明白为什么今天早上没有顾客敢进门了。这个“恰当”解释了一个神的代言人的诅咒带来的所有冷冷的非难。

我再次交叉手指对着他,狠狠地——在柜台底下。雷诺拍了拍他的脖颈后面,似乎那里被昆虫叮咬了。

“我不认为只有城市才有享受的特权,”我打断道,“每个人都需要偶尔奢侈一下,或者不时地纵容自己一下。”

雷诺没有接我的话,我估计他不赞同我的说法,可我还是继续说下去,“我猜你今天早上在布道里宣讲的东西和你平时宣扬的教义完全相反吧?”我大胆地试探着。他仍旧静默不语。“而且,我相信,这个小镇有足够的地方可以容纳我们两个人。自由创业应该不犯法吧,对吗?”

从他脸上的表情,我看得出,他已经明白我是个棘手的对象。我就这么和他对视了几分钟,无礼也好,可恶也罢,管他怎么去想。看到我的微笑,雷诺退缩了一下,就好像我在他的脸上扇了一个耳光一样。

他低声地说了一句:“当然了。”

哦,我太了解这种人了,妈妈和我在环游欧洲时见过许多,同样有礼的微笑,同样鄙视的眼神,同样的漠然冷淡。在兰斯市那拥挤的大教堂外面,一枚小小的硬币从一位妇女那肥胖的手上掉落,年幼的薇安一下子跳过去,用手抓住它,光裸的膝盖擦过地板上的灰尘,旁边一群修女看见了,纷纷露出惊讶的表情。一名穿着黑色上衣的男子正愤怒而严肃地和我母亲谈着什么,在教堂的阴影下,她的脸色越来越苍白,她紧紧地抓着我的手,把我的手抓得很疼……后来,我才知道,她正在努力向他忏悔。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呢?孤独,或许吧;想找个人谈谈,向一个不是亲人的人吐露心事,一个看起来能理解别人的人。可是她没有看见吗?现在,他脸上的表情不是理解,那是因愤怒和沮丧而扭曲的样子。那是原罪,是致命的原罪……她要把自己的孩子留给好人照顾。如果她爱这个小孩——她叫什么?安妮?如果她爱这个孩子,她必须——必须作出这种牺牲。他知道一家女修道院,孩子可以送到那里去。他握着她的手,使劲捏着她的手指。难道她不爱她的孩子吗?难道她不想被救赎吗?难道不想吗?难道不想吗?

那一夜,我母亲泪流满面,把我抱在怀里,来来回回地摇着。第二天一早,我们就离开了兰斯,如同落荒而逃的窃贼,她紧紧地抱着我,就像抱着一块偷来的珍宝,高度机警、鬼鬼祟祟地观察着周围。

我知道,她差点就被他说服,把我留下来。因为那次之后,她经常问我和她在一起开不开心,问我是否想交朋友,渴望有个家……然而,不论我回答多少次开心、不想、无所谓,不论我亲吻她多少次并告诉她我一点也不后悔,这件事对我们的感情仍然多少有点影响。此后数年,我们一直在逃避牧师,那“黑衣男子”,只要他的脸出现在牌中,我们就必须再次逃跑,逃避开他在她的心中挖掘出的黑暗。

现在,他再次出现了,正当我以为阿努克和我找到最终归宿之时,他站在门口,就像守候在天堂大门的天使一样。

好吧,这一次,我发誓我将不再逃避,不管他打算对我们做什么,不管他是否会发动这里的人们排斥我。他的表情平静而果决,犹如一张邪恶的牌被翻转过来。他已经向我宣战了,而我也接受他的宣战,虽然我们没有大声说出来,但是一切都心照不宣。

“我非常高兴我们能理解彼此。”我的声音欢快而冷酷。

“我也是。”

他眼中的某些东西,一种之前从未出现过的光亮,让我突然警觉起来。令我惊异的是,他居然很享受这个,享受两个敌人宣战的结束时刻,在他那武装的自信里,没有一点空间是留给“认输”二字的。

他转身要走,动作非常标准,脖子和身子几乎同时转了过去。就是这样,礼貌的鄙视,端着“正义”这个带钩的、淬毒的武器。

“牧师先生?”停顿片刻他转过身,我朝他手里塞了一个包着缎带的小盒子,“送给你,免费的。”我的微笑不容他拒绝,他只好带着不知所措的尴尬接下了盒子,“这是我的荣幸。”

他微微皱起眉头,似乎我的高兴刺痛了他。“但是我真的不喜欢——”

“胡说。”我语气轻快尖锐,让人无法反驳,“我肯定你会喜欢的,因为我看到这些巧克力就能联想到你。”

透过他镇定的外表,我可以看出他的吃惊。然后他就拿着白色的小盒子离开了,走进了灰蒙蒙的雨中。我发现,他并没有跑回去以免淋到雨,而是不疾不徐地走着,脸上的表情不再是冷漠,似乎像是有点享受,即使这雨带来了小小的不便。

他会吃巧克力的,我喜欢这样想。当然,最为可能的结果是他把它们扔了,但是我喜欢把结果想象成他至少打开盒子瞧一瞧……当然,他可能会出于好奇而看上一眼。

“我看到这些巧克力就能联想到你。”

就是十几个我最拿手的圣马洛生蚝,那些小小的果仁糖块看上去像极了紧紧闭合的生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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