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现实(2)

“起来!你这混蛋!”警官粗鲁地下令,用脚踢了他好几次,我看了忍不住缩了一下。但是这些暴力似乎完全不影响这个犯人,他依旧维持蜷曲的姿势,像是患有紧张性精神分裂症的病患一样,陷入全身紧绷的恍惚状态。

“不必这样动手动脚。”

我对警官这样说,一边轻拍犯人的肩膀。

接下来像是魔术一样,犯人立刻有了反应,转过身敏捷地坐起来。他看起来颇为矮小,说不定还不到五英尺高,不过他年轻得让我吓了一跳。一张轮廓分明的椭圆形脸上是高颧骨和厚唇,全身上下没有一丝赘肉,精瘦强壮的体格就像是个职业拳击手,不过我也清楚看到警方抽打他所留下的鞭痕。他洁白的牙齿排列整齐,而他的双眼吸引了我的注意力,黑白分明,不算大的黑色虹膜圈着瞳孔,锐利的眼神散发出巨大的力量,他直视我的眼神就像两道激光一样让我手足无措。我明明穿着白衬衫和茶色灯芯绒长裤,他的瞪视却让我觉得自己像是赤身裸体般不自在。

那时候我才发现他的手铐脚镣――脚链在床脚、双腕挂着手铐。警官告诉我:“长官,这是为了我们的安全。这家伙非常危险,是纳萨尔派犯罪集团的首脑之一。”语毕警官便离开牢房,让我们独处。

我并没有自我介绍。我握住他的手,直视他的双眼说:“我知道你不是纳萨尔派分子,我也知道不是你杀了维奇 拉伊。”

他打量我的神情中透露出掩不住的好奇。

“告诉我你的故事,我保证会设法把你弄出去。”我向他打包票。

一开始艾可提很谨慎保留,不过在我殷殷询问之下,他总算向我开诚布公。过去三天来警方只会动刑拷问,没能问出什么所以然,但是艾可提什么都告诉我了,整整说了三个钟头,只因为我把他当成跟我平起平坐的人。艾可提只会说简单的印度语,但是话匣子一开,什么都挡不住他。他向我表达半年前离开家园、来到印度本土以后所有压抑的情绪;他告诉我这段时间里碰到的人、历经的事;他与我分享他的梦和希望,倾吐他的苦痛和无助。最重要的是,他告诉我他对家园的向往,还有对一个女孩的爱,虽然这个叫昌比的女子眼盲身残,还有个外号叫波帕尔大使。

总统阁下,您可知道,“翁格”的原意是“男人”?艾可提是个堂堂正正的男子,而且是个濒临灭绝的种族中难能可贵的男子汉。

他很勇敢地进入我们的世界,这个他的族人说是“Kwentale”,意思是“外国人的领土”的地方。虽然他一开始曾经短暂地遭受我们的文明冲击,现代化令人目眩的发展让他神往,不过很快他就看透我们生活中的所有虚幻,进而看到城市里、人心中泛滥的黑暗和邪恶。艾可提目睹我们以战争和宗教之名加害彼此的残酷,也对我们物化女性、侵犯她们以满足淫欲的行为大感震惊。半年就让他受够了。艾可提想回到家乡所在的岛上,回归原始单纯的生活方式,只有延续生命的需求,没有无谓的战争冲突;有取人性命的疾病,但没有剥夺人性的现实。

让人万万没想到的是,艾可提这个人是个先知,他像个预知死亡的使者,手持镜子要我们好好反省,却没有人在意。艾可提试图改正我们的错误,我们却忙着腐蚀他的原则和思想。艾可提对我们伸出友谊的手,我们却将他五花大绑,加以手铐脚镣。他想要我们的了解,我们却杀了他。他的死是我们文化最精辟的注解,在在控诉了我们所有不当的作为,总统阁下,这不但是现实,还是令人忧惧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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