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告总是最具吸引力。”──弗兰茨 卡夫卡《审判》
莫汉 库马尔看了看表,扒拉开情妇的双臂,从床上起身。
“已经三点了,我得走了。”他边说边在床脚的衣服堆里翻找内裤。
莫汉 库马尔身后的空调开始运转,往幽暗的房间吹着不甚凉爽的空气。丽塔 赛西一脸愠怒地瞪着空调,“这鬼东西能用吗?我早跟你说要买怀特 西屋牌的。国产的在夏天根本没用。”
百叶窗紧闭着,但让人窒息的热浪依旧穿过窗户渗进卧室,床单摸起来就像毯子一样厚重。
“进口空调不适合热带气候。”莫汉 库马尔漫不经心地回答,想要伸手拿床头柜上的芝华士威士忌,却又作罢。“我该走了,四点有个董事会要开。”
丽塔伸伸懒腰,打了个哈欠又躺回床上。“干嘛还想着工作?莫汉 库马尔先生,你难道忘了自己已经不是副邦长① 了吗?”
他的脸变了一下色,丽塔戳到了他的痛处。他的确还没适应自己退休的身份。
三十七年的官僚生涯,将政客官员操弄在股掌之间以图私利,他据此在七个城市置产,在诺伊达经济特区① 盖了一座购物中心,还在瑞士银行开了个人账户。他沉迷于做一个有影响力的人:一个电话能指挥整个政府机构,人脉关系能打通各个关节,一通怒火能关闭公司工厂砸人饭碗,大笔一挥就能批准数百万卢比资金。莫汉 库马尔在官场一帆风顺,让他以为一辈子都可以这样有权有势下去。但他终究敌不过时间,时间以无情的声音吐出“六十岁”② 这个词,轻而易举地终止了他的一切权力。
在其官员同侪的眼里,莫汉 库马尔退休转业堪称顺遂。现在他是拉伊实业集团旗下六个公司的董事,算一算薪水是以前的十倍。他在德里的勒琴斯地区③ 拥有一栋集团提供的别墅,还有公司的车。但是这些好处都比不上权力。莫汉 库马尔失去权力后怅然若失,就像没有王国的国王。退休后的前几个月,他会在半夜惊醒,全身是汗,意识模糊地查看手机,生怕自己漏接了首长的电话。就算在白天,他也会不由自主地瞥向路面,下意识地寻找车顶有蓝色警笛的安全可靠的大使汽车④。有时候,失去权势的失落感,就好像被截肢后,身体还没忘记肢体触感一样。莫汉 库马尔的挫折感大到得跟集团要一间办公室。维奇 拉伊在集团总部拨了一间办公室给他,就在德里的毕卡吉 卡玛广场⑤。现在莫汉 库马尔每天正常上下班,朝九晚五,读读专业报告,不过大多数时间他都在笔记本电脑上玩数独游戏,或者逛色情网站。这种规律的生活让他假装自己还在上班;也让他有借口离开家,远离老婆;当然也让他有机会在下午溜出去,跟情妇厮混。
至少我还有丽塔,他想,手上忙着打领带,眼睛瞥向丽塔赤裸的身躯,还有枕上她披散成一把黑扇的秀发。
丽塔离过婚,没有小孩,有个收入丰厚的工作,一周只用去办公室三天。两人差了二十七岁,不过品味和个性倒是相当合得来。有时候,莫汉甚至觉得丽塔是自己的翻版,灵魂完全契合,只是性别不同。不过他还是有不喜欢丽塔的地方。她要求太多,常常唠叨着要金银珠宝当礼物,而且什么都要抱怨,从房子到天气无一不加抱怨。而且她脾气火暴,一个流传甚广的段子是,曾有个上司要吃她豆腐,反而被她甩了耳光。不过她在床上的表现弥补了这些缺点。莫汉相信自己同样是出色的情人,虽然年过六十,依然生龙活虎。加上高大的身量、不显老的肌肤和一头浓密的黑发,莫汉知道自己仍相当有魅力,他可是坚持每半个月就染一次发的。就算这样,他依旧不知道丽塔会跟自己好多久。也许什么时候,隔三岔五送的珍珠和香水就会失去魅力,她会投向另一个男人的怀抱,那人更年轻、更有钱、更有权。不过在那天到来之前,他要尽情享受每周两次的午后幽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