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安(1)

光绪二十年(1894年),成年的老张离开了高坎镇。不过这时候的他已经成了一个可以靠手艺吃饭的人,也就是俗称的“马郎中”。

此时甲午战争打响,河北一支清军奉调驻防辽西。“马郎中”也被招去给军马治病,这一去,老张就不走了。

以前只知道胡子威风,没想到官兵比胡子还威风,有皇粮可吃,有阵仗可打,多过瘾啊。

老张自此就成了当兵的人,而且在部队里积极要求进步,不久便升任哨长(相当于排长)。

可惜这段完美生活实在过于短促。到中日战争结束,出关的清军重归河北,张排长不愿离乡,只得就地退伍。

光绪二十一年(1895年),辽西地区乱得不成样子,连兽医都干不下去了,老张想想白道没得混还是混黑道吧,于是又重新走上了和“钻天燕”一样的绿林道路。这回,他自己做头,拉起了一杆人马,并成为当时辽西多如牛毛的“红胡子队”之一。

那几年,中国的乱似乎一直没停过。甲午之后,又有光绪二十六年(1900年)的庚子大乱,俄国瞅准机会,一家伙就蹿入了东三省。

当时朝廷号召群众自己解放自己,中原出了义和团,东北则出了忠义军。

忠义军以“御俄寇、复国土”为旗号,对入侵的俄国鬼子进行袭击,领头的首领叫刘永和,原来也是胡子出身。于是辽西地方就有人倡议,说人家是胡子,咱们也是胡子,为什么不集合起来,担当“保境御俄”之责,做一个“爱国胡子”呢。

这样,“红胡子队”就集合起来,以黑山为中心,组织了保险队。老张的人虽少,但爱国人人有分,便也忝居其列。

说是要打老毛子,可还没几天,保险队首领们自己却先围绕究竟谁坐第一把交椅这个永恒难题打了起来,反倒把地方上弄得更加一团糟。最后胜者为王败者寇,出了两个大王,一名王兰亭,一名杜立山。

这里面原本没老张什么事。他的那个“保险区”实在太不起眼,也就七八个小村子,属于标准的小帮小派。不过“地盘”虽小,老张却十分尽责,他没几杆枪,打不过别人,遇到其他地方的胡子或游兵散勇来打秋风时,总是提前打招呼,而且一副苦瓜脸:兄弟,先喝口茶吧。我这地儿穷得实在拿不出什么,你要不嫌寒碜,看我身上还有看得上眼的,尽管拿去。

干胡子这行的,出来都是凶神恶煞,你争我夺,没见过这么可怜巴巴的,还真让人有些不好意思。于是喝口水,抹抹嘴,换个地儿去发财。

这样一来,老百姓都觉得老张“仁义”,算得上是个厚道人,附近村庄还有主动要求他去“保险”的,这使得老张的“地盘”越扩越大,由七八个村庄一下子增加到了二十多个,从小帮派升级到了中帮派。

可是,江湖就这么点地方,你“地盘”大了,就意味着别人的“地盘”小了。被抢了“地盘”的主便使开明枪暗箭,老张一个不小心就着了道,被打得落荒而逃。万般无奈之下,老张决定去投奔辽南的保险队。

到辽南去要通过一个叫做八里台的地方。这是一个大集镇,光商号就有50多家,土围子修得比那城墙还高大厚实,而且镇上也有一个大团(保安队)。老张一想,这地方很难过得去,那就用老办法,提前打招呼,希望能借条道过去。

此时张作霖“仁义”之名早已远播,都说他仗义,所以镇上商会不仅答应借道,而且还允许他们稍作停留。

这一停,就留住了。

老张这个人,年纪大了看着不怎样(有元帅照为证),年轻时倒还是个帅小伙。所谓北人南相,长得蛮秀气的,在周围一群满脸横肉的东北壮汉中很有些鹤立鸡群的味道,加上他有“万人喜”之称,虽然文化不高,却很会说话,一下子就把商会会长都给打动了,最后拍板,索性让他加入八角台大团。

八角台原来的团练长叫张景惠,一看老张是个人物,竟然决定以后跟着他混:大哥,这个团练长让给你做,我干副的就行。

老张因祸得福,从中帮派一跃跳到了大帮派,与王兰亭和杜立山可成鼎足之势。

从小喽罗到大头目,能混到这个地步,照理应该知足了。

然而老张却不这样想,他已经为自己定出了一个新的人生目标,那就是进城,接受招安。

可是要想顺顺当当地被招安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当年宋江为此挖空心思,甚至不惜让燕青使出美男计,通过李师师的关系,走皇帝的后门,才得以被招下山。

老张倒算得上是个美男,可不知到哪里去找李师师。

然而,“李师师”说来就自己来了。

这位“李师师”可不是青楼女子,她是盛京将军(相当于军区司令)增祺的夫人,正急着回东北去找老公。可是那时候奉天和北京不通火车,只能用骡车拉着走。就是坐在车里面吧,也不安心,因为听说路上到处都是胡子,保不准什么时候就会有人来打劫——乱世嘛,连将军的招牌都不太顶用。

增祺夫人一路上都提心吊胆,可是怕什么来什么,有人求见,说他叫张作霖。

这女人脸都吓白了。她知道张作霖曾是个“红胡子”,在她印象中,干这行当的,一旦给碰上,不用问自己能死还是能活,单论要吃馄饨馅还是刀子面。

好在传说永远是虚构的成份居多。老张很快就用微笑和谦恭改变了她的印象——人家是派兵来保护她的。

在胡子这个圈子里,张作霖比盛京将军的名头都好使。有了老张派的人作为保镖,这一路上风平浪静,稳稳当当地就到了将军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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