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将在它们的清理下,重新变得洁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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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出跟着牛羊走,日落跟着女人走",这句古老的牧歌唱出了草原汉子生活的真实写照。对于牧民来说,吃的牛羊在草原上走着,穿的戴的在身上披挂着,帐篷里唯一值钱的也就是锅碗瓢盆。没有人会骑上马走一天两天到另一顶帐篷去偷那些破铜烂铁的,所以草原上的偷盗现象极少。
就这么一个与世无争的地方,一场史无前例的文化大革命如野火一般突然烧进了草原。人们不再虔诚地对着菩萨磕头,看向那些金碧辉煌的塑像不再是小心翼翼,对宗教曾有的神秘感和敬畏之情仿佛一夜之间从人们的心里消失无踪。大大小小的寺庙变成了断垣残壁。佛前的弟子脱下高贵的僧衣,一身俗装走出森严的殿堂。
这样对于那些从小就进了寺庙,只知念经虔心礼佛的僧人来说,猝不及防,且是难熬的漫长过程。
年幼的公扎还不太懂这些。他只关心自己的肚子今天能不能饱,关心明天家里有没有吃的。
当一群举着红本本,身穿破烂皮袍的无产者冲进错鄂寺的时候,公扎正藏在悬崖边的石?缝里数河谷的野牦牛。这个野牦牛群是两天前来到这里的,阿爸叫他这两天注意点,别让野牦牛跑了。等他这两天的学习任务一完就带他去打一头。家里快断肉了,没有肉,草原人就只能饿肚子。
突然从山前的寺庙里传出呐喊声,想必是那些破四旧的革命小将们又冲进了寺庙吧?公扎这么想着,兴奋地从石缝里钻了出来,跑到另一边趴在草地上看热闹。他只是看看热闹而已,年幼的公扎还没有资格参加这样的活动。
寺庙就在半山腰上,公扎居高临下看得清清楚楚。
寺院前的土坝子上,坐了一群红压压的僧人,一个手举红宝书的革命小将拿着小喇叭正在训话。公扎认得他,那是另一个生产队的罗布顿珠,在公社读初中,加入了红卫兵,回来组织了红卫兵造反司令部,他自任司令。平时在羊皮袄外扎一条军用皮带,有事没事在人前威风凛凛地过一下。
罗布顿珠训完了话,就下令把僧人赶下山去,说从今天起,这里将成为红卫兵的司令部了,所有僧人一律还俗回家。
小将们高呼着口号,把菩萨抬出来扔在沙坝上,提着锤子开始砸,叮叮当当的敲击声伴着僧人们的嚎哭,响彻山谷。
那些身居庙堂高高在上的佛菩萨转眼间?变成了破铜烂铁。
这时,寺院的后门悄悄开启,一个老僧抱着一个黄布包走了出来,好像很着急的样子,没走小路,而是直接从乱石堆中手脚并用地往上爬。
公扎认得他,他就是寺里的活佛扎多,这一带最有学问的人,常跟猎人讲打猎也得有节制的老僧。
这时后门处又探出一个戴军帽的年轻人,见了半山崖上的老僧,立即大喊大叫着"牛鬼蛇神跑了,赶快去把他抓回来呀。"门里旋即涌出一帮举着红宝书的革命小将,大呼小叫着撵了上来。
老僧慌乱不已,不时回头看一下,把手上的布包揣进?袍里,加快了往上爬的速度。
公扎开始为他担心,怕他被抓住又少不了要挨一顿揍。这段时间,队里每次开大会,革命小将都要把老活佛揪去批斗,脖子上挂着木板,上面用藏文写着牛鬼蛇神。
老人的身体本来就羸弱,每次批斗下来,都会好几天下不了榻。伦珠总会悄悄去看他,带着公扎,给他送些吃的,说些安慰的话。
在公扎的心里,扎多活佛就如一个慈祥的长者。
撵的人越来越近,扎多显然体力不支,腿也有些跛了,前面一块大石头又挡住了去路,眼看就要被抓住。
"快点,快点,石头右边可以上。"公扎不禁小声提醒了他一句。他不敢大声,怕造反的红卫兵发现他帮助牛鬼蛇神,到时阿爸阿妈就要倒霉。
扎多抬头看见公扎,明显怔了一下,迅速按他说的从旁边爬了上来。他顾不得多想,立即从怀里掏出黄色的布包塞进公扎的皮袄里,双手合十说了声:"请帮助佛祖,孩子!"然后转身走下去了。山石间的扎多,背影看上去那么坦坦荡荡,衣袂飘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