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雨}
是的,我又听见雨声了。沙沙的雨声。窗帘被微微地吹起来,地板上落下一些细细密密的雨,路灯微弱的亮光从外面透进来,在黑暗中我看不见这一场雨的模样。
我躺在床上想着,听着,多少次在夜里遇到这样的小雨,这样沙沙的,淅淅沥沥的声音,在不同的城市,不同的夜色中,多少次。每一场雨都带着不同的情感,不同的温度。
我翻了个身,在被子里摁亮了手机看时间,凌晨四点钟十分。
枕头边上的耳机里还播着助眠的音乐,那是我们一同在淘宝上买来的CD,另一只耳机还挂在何铮的耳朵上,他孩子般地酣睡着。我替他关上了,却再也睡不着了。
走到窗前,听着淅淅沥沥的声音。一场带着寒气的夜雨。冬天的北京很少下雨。撩开窗帘往下看,整个世界都浸泡在水里,玻璃上面蒙着一层水雾,亮着灯的车飞驰而过形成一道一道不连续的碎影。天上有些云,像墨汁里凝固的块状物。
下着雨的夜总是特别安静的,安静得好像这一场雨就是为了反差白天的喧嚣而存在的。
我转过脸,看着这个熟悉的卧室。
突然间想起来,三年了,时间真是这个世界上最无情的东西,我却在这冰冷的无情里感受着我炙热的爱情,整整三年。我和何铮结婚都已经三年了。
我常常想起那一个停留在我记忆深处的雨夜。在那个夜晚,何铮第一次说要娶我。人的一生真情流露就这么几次,我见过他那一次,并且很可能将是我见过的最真心的一次。
那时候我们才刚在一起没多久,我考去莫斯科大学当交流生,按计划是半年后出发。那时候,每天都有说不完的话,聊到半夜两个人依偎着往宿舍里走,哪怕是感冒也在所不惜。那一夜下了雨,深夜的风总是毫不留情,我们站在屋檐下躲雨,瑟瑟发抖,愣着看冰凉的雨砸下来。
“冷么?”他问我,一把抓过我的手放在怀里。
“不冷,一点也不冷。”我说,“说真的。我真不想去了。”
“干嘛不去呢?”他反问我,“真没出息,正好检验专业……”
“你想想看,要去就要四个月见不到你了。”我说,“要那么有出息干嘛?”
“不过我没想到你这么不用功竟然能入选。”何铮望着天说,“你不是还会回来么?”
“因为怕死,我不想去,”我说,“你记得几天前报纸里的那个坠机的新闻么,这几天天气不好。”
“是不是只有恋爱中的女人才会这样乱七八糟的联想,哎,我服了你。”
“我不想坐那么久的飞机,我怕从天上掉下来。我现在很怕死,我怕死了就看不见你,我怕我死了你会很寂寞很孤单,我怕我不能跟你结婚,我怕我不能跟你生好多小孩子。”
话没说完,他扭过头看着我,微弱的路灯的光明让我刚好能看见他眼里的光。“是真心的话吗?”他问我。
“当然是。”我使劲点头,然后何铮同学对我不可思议地眨了两下眼皮,他的眼睛立刻泛红了,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然后他突然从背后抱着我,手臂环绕在我的胸前,把头埋进我的头发里。
“傻瓜,好端端的,怎么了?”我用手捏了捏他的鼻子。
“小雨,我二十二岁生日那天,我们去领个证吧。”那时候我耳边全是何铮带着热气的声音。这句话一直沿着我潮湿的心壁钻进我的灵魂里,“你说――领什么证?”
“你愿意嫁给我么?你还记得我生日么?”
“记得,当然。你是天蝎座的,11月19号。”
“你会愿意么?”
“结婚?”我回过头看你。
“我们结婚,一定要结婚。”你说。
“那时候我们俩真傻。”后来想起这一幕的时候他总是这么不好意思地说,“傻乎乎的俩人大半夜不回宿舍。”
“好像是两小无猜。”我说。不过,亲爱的何铮,也许你还不知道。那一刻我也哭了,你在我身后你看不到,你说过不喜欢我哭,不喜欢我掉眼泪,所以我忍着。但那个寒冷的秋夜里我的眼泪是骄傲的,也许是我一生中最美好的一次眼泪。那些眼泪反射着那些老楼昏黄的路灯光,被温度凝结成一道道痕,砸在心上,激起一阵一阵回响,眼泪和我一起听见你说,“小雨,我二十二岁生日那天,我们去领个证吧……我们要结婚,一定要结婚。”结婚?现在我仍然记得当时听见这两个字的心情。心突然猛烈地跳了一下,伴着血液急促地流动,有一种灼热的快感,没有一点彷徨,仿佛沸腾的岩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