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伦静静地坐在旁边,得体地微笑,不多说话。
斯坦因离开时,布勒让她送出门。
“尊敬的夫人,我将一如既往把考察、探险过程中的见闻、思考与您交流,不管在克什米尔还是中亚沙漠。”斯坦因主动与她握手。
“谢谢,我感到非常荣幸。”艾伦语气冷淡。
“我学会汉语后,要亲自向你解读一件文书,”斯坦因盯着她的眼睛,“它与你父亲在新疆南部的许多活动有关。”
“如果您觉得有意义,我愿意耐心等待。”艾伦微微一笑。
“你知道阿杜尼的行踪吗?我要将一些?卢文书复制品赠送他。”
“……他走了。像日本浪人那样,”艾伦转过头,黯然神伤,“他要去敦煌。”
“敦煌?为什么?法国没有组织由他率领的考察队啊?!”
“他要逆着当年大月氏西迁的路线,返回?卢文的故乡--敦煌。”艾伦苦笑一下,“他为了获得我的爱情,研究?卢文,之后,又疯狂地迷恋上了?卢文。他说,?卢文是一种裸奔的文字,自由、浪漫、真诚。”
斯坦因很难相信艾伦说的事实,“在喀什,我没有听到过有关他的任何消息。”
“也许,这正是他渴望达到的效果。阿杜尼很低调,出发前,他变卖全部家产,捐献给慈善机构。他不需要任何同伴和资助,像乞丐那样,独自走了;或者说,像虔诚的朝拜者?呵呵,我找不出恰当的比喻,反正,他无牵无挂地朝着敦煌,走了。”
斯坦因告辞。虽然大街上人流潮涌,但是,他恍惚觉得置身苍茫荒凉的中亚高原,芦管的音乐从各处传出,悠扬地漫卷着,猎猎作响。娇娇跟随驼队回了和田牧场,还是站在喀什街头向帕米尔高原张望?或者,她正在新疆沙漠某个树洞里、林荫下、沙滩上、草丛里、古屋中与大夏、八荒或者其他什么人“裸奔”?就像无数条源自昆仑雪山的河流一样,在沙漠中将性情发挥得淋漓尽致?斯坦因想起了她的眼神、神情、微笑,还有始终恬淡的语气……她简单如同沙漠,可是,为什么那么难以理解?
他忽然想见到娇娇,在她湖水般明净的眼睛里游泳。如果艾伦有这种清澈,她会毫不犹豫跟上他,前往新疆探险--要么,随同阿杜尼去寻访大月氏的历史脚印。可惜,她太理智。她宁可嫁给进入暮年的学者布勒,也不愿意冒险做自己想做的事……
娇娇,娇娇,娇娇……斯坦因清楚地听见自己在心底这样呼唤。这不是童年经常出现的那种梦幻。声音真实可触,飘荡在空旷的草原上,在芦苇丛里逗留一会儿,匆匆飞向马莲花。芦苇与马莲花相伴而生。马莲花在芦苇的倾诉中抽出嫩绿叶子,绽开馨蓝花朵。娇娇曾经在沙漠里的一个咸水湖泊边撷取到马莲花,编制花环,放到书桌上。娇娇说要用马莲花装饰沙漠、道路、长城、烽火台,要把大地变成蓝天的倒影。马莲花散发着淡淡清香,仔细感受,才能捕捉到。在香味诱惑下,斯坦因离开书桌,走出帐篷,走向娇娇用微笑和眼睛描述过的湖泊。湖泊外围是沙丘,中围是马莲花,里围是芦苇。斯坦因走到芦苇丛中,猛然发现湖面上划过一绺长发和两座山峰,还有……那个迷人的小岛不是娇娇吗?她像鱼,像云,像羊羔,像文字,像女神。斯坦因呼吸失调,心律失调,眼睛在漂流的小岛上裸奔。小岛漂移到湖边,生长出两条洁白的、莲藕般的玉腿。娇娇与沙丘一起裸露。娇娇模仿传说中的大月氏女孩,用马莲花装饰脸庞、乳房、腰肢。他很忠实,一丝不苟地观赏。玉腿、细腰、乳房和长发齐舞。天外飞来几只野鸭,它们忘了饮水,也充当观众。沙丘、芦苇、马莲花围拢过来。斯坦因失去屏障和掩体,胆战心惊。好在演员临时休息--娇娇以花为被,以沙滩为床,舒展地躺着,就像一枚?卢文字母。当时,斯坦因是再次发现娇娇身体妙不可言。娇娇是艺术品、玉器还是身体?他想,我要是植物学家,就培育出一种耐干旱、耐酸碱、耐风沙、耐寒冷、耐孤独的果实,能够在塔克拉玛干沙漠快乐生长。我还要使这种果实像?卢文,四季开花,四节结果。风吹起时,果实在枝头裸舞,风清月明,果实披着绿叶裸睡,像娇娇那样。娇娇变化的姿态就是一个个?卢文字母,她要在沙漠里书写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