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纸上的文章说,竞争再上岗。不知这个女广播员现在跟谁竞争,也不知道她是否在考虑,去哪儿上岗对她最合适?
不说下岗上岗的事了,我这就说到了第三个女人――这个女人的生活也与声音相依为命,只不过她的声音用途更加粗鄙更加世俗一些。这个女人的声音并不动听,动听也没用,因为她的声音主要是用来叫卖蔬菜鱼鲜的。
她在街坊邻居的妇女堆中显得有点特别。特别处不在她的容貌,她的容貌很普通,甚至可以说有点粗俗;也不在她的衣着打扮,她的打扮也实在本分,大部分同龄妇女穿什么,她就穿什么。她的特别之处在于她的职业,在严禁城市人口从事私有经济的年代,她竟然以贩卖蔬菜为生,她是一个女贩子!
她是一个女贩子,这决定了她在孩子们眼中是一个形迹可疑鬼鬼祟祟的女人,投机倒把使她的眼神中有一种负罪感。但奇怪的是没有谁看见她在我们的视线里贩卖任何蔬菜。人们说她到很远的地方去收蔬菜,然后到很远的农贸市场将那些蔬菜卖掉。这些贩卖的细节都在人们的猜度中,却得不到亲眼所见的证实,这是女贩子最特别之处,也是一些邻居议论纷纷的焦点。有与她熟络的人说,人家怕羞,人家爱面子,她不愿意在街坊邻居面前丢那个人。
她丈夫是个工人,那个说话口吃性格木讷的男人把她从郊县农村娶进门,一口气与她生下三个孩子,却始终没能为妻子寻找到一个正当的工作。一个人的工资养家FDA1口很难,那个女人虽出身于农家,却并不愿意过什么艰苦朴素的生活,别人家有手表她也想有,别人家有缝纫机她也想有。街上别的妇女认为这是要强,要强就要行动,这女人有一天就行动了,干的是贩卖蔬菜的勾当。
女贩子行踪不定,有时候一连好多天看不见她的人影,这往往是她购销两旺的黄金季节。她早出晚归,除了她的家人,别人是看不见她的,即使看见她也没什么用。一般情况下她空着手在街上走( 不知她是把蔬菜筐存在什么地方的 ),看她风尘仆仆的样子,与刚刚从纺织厂下班回家的女工没什么两样。但有时候她一连几天闲在家里,手里拿着针线,坐在门口与女邻居们东家长西家短地拉家常。作为一个市井妇女,她当然也有市井妇女特有的爱好,喜欢看热闹,谁家夫妻吵架父子斗殴她都要站在前面观看,只是不怎么发言,显然怕让别人倒拔葱,带出她的一把泥来。但看她的表情是很丰富的,同情或者谴责谁,站在谁的一边,脸上是一目了然。后来我们知道这种时候往往是打击投机倒把活动最热烈的当口,她按兵不动,在自家门口看看别人家的闲事,是非常明智的。
她是文盲,不识字,但是算账很快,左右邻居卖废品的时候,都要拉着她算一遍,这样才能确保不吃亏。这样的算术才能无疑得益于她的小贩生涯。她人缘很好,除了自己的丈夫和孩子( 她经常痛骂他们的蠢笨和顽劣 ),从不得罪人,所以这个从事不法行当的妇女,得到了来自邻居的应有的尊重和理解。有一次街上的孩子们听见女贩子家传来了嘈杂的声音,这使他们很兴奋,都拥到她家门口,看看这户人家有什么事情,但女贩子的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像铁将军一样挡在家门口,只让大人们进去,不让孩子进去,嘴里还不干不净的。他们好像明白母亲刚刚遭受的屈辱,她在市场上遭到了执法人员的粗暴对待,秤被折断了,蔬菜筐子被踩烂了,而且他们的母亲还被人打了。女贩子在屋里哭泣,她的子女就善解人意地放大人进去,让那些能言善劝的妇女去安慰他们的母亲,然而他们发现母亲的悲伤内容复杂,不是那么容易化解的。她在里面突然大叫一声,我命苦哇!这种凄厉的呐喊使孩子们摸不着头脑,也只有大人才得其中之味。但是女贩子的女儿虽然只有十四五岁,她一定懂得母亲做贩子的艰辛,所以她站在两个弟弟的后面,一边替他们挡着门,一边呜呜地回应着母亲哭泣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