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战争 第十一章(8)

他沉吟开腔,实不瞒贤妹说,时局败坏如此,我也未敢多抱希望。她不失关心地问那你设想过退步抽身吗?急流勇退也许个人还有保全之道?他摇头叹息道难啊,我们是过河的卒子,只能往前拱啊。她说此话怎讲?自古皆有知难而退的啊。

说来话长。他叹道,我是从北伐以来,就笃信总理的三民主义,抱定了理想要跟委员长治国平天下的。也许很多军人只是想发乱世横财,而我不是。我相信没有党人作乱,我们是可以中兴国家的。她插话说我只是一个江湖儿女,不懂你们的政治,但我确实不解,你们怎么会败在共军手里,以至于江山倾覆,生灵涂炭?

他苦笑说,你这个问题恐怕将会是未来历史的一篇大文章啊。说来太复杂,往简单里说,就两个字--手段。她不解说,难道你们手段没有共军高明?他恨恨地说不是,我们没有他们阴毒。我们是政府军,我们所到之处,要维持秩序;而他们是流寇出身,他们要破坏秩序,他们可以不择手段。这就像下棋,一个讲规则的人怎么能下赢不讲规则的对手呢?

她略略明白道,说来也是。那你既然知道不是对手,为何还要孤军顽抗呢?他长叹道一个男人,总需要坚守自己内心的原则。知其不可为而为之,是为忠勇。哪个改朝换代的时候,没有孤臣孽子。我是共军的死敌,即使做了叛将,最终他们也不会放过我,我看得很清楚。

两人说得投机,见天色很好,相邀出门围猎。上马并辔飞奔,后面远远跟着两个卫士。来到一条河边,下马喂水。她很久没出来散心了,感叹真美。他有些心动,开始拿话撩拨道,看见这些好山好水啊,常常也想偕隐江湖。她调笑道偕隐?和谁偕隐啊?他嘿嘿斗胆试探说,嘴上事即心上事,眼前人是梦中人啊。

她突然意识到他的心思,感伤道蒋兄言过了,小妹担当不起。他见她尚无恶感,遂动情说幺姑啊,说心里话,自从转战到了这一片山谷,我竟然如入梦境般不忍离去。我很难想象,在这样一个穷荒之地,竟然养育了你这样一个出尘拔俗的奇女子。她苦笑道,兄台南征北讨,阅人无数,就别笑话我这个粗笨的山野丫头了。

他立即正色解释道确非玩笑,本来身为乱世军人,长年浴血蹈火,内心早已凛然若冰。但是自从见了幺姑你,无端地竟然动了凡念。自己也知道自己命如飘蓬,不该有这样一些非分之想。但是面对你的尊贵,却又不甘心擦肩而过,生怕永远地失之交臂。

她羞涩而感伤地打岔道,兄台再这样说,我就无地自容了。我们不说这些好吗?你不了解我,更不了解我的过去,我是心如死灰的残枝败柳,早已不待春风了。只恨爷娘给了我一个女儿身,要不我也随军从戎去了。我们在这儿偶然相遇,原本就是劫运,是孽缘,你就当多认了一个义弟。身处这样的时代,我们种下的只是仇恨,不敢去奢想开出爱的花朵。来,我陪你打猎去吧,我会是你可以信托的同袍和兄弟。说完她驱马开始围猎。

胡队长和杨天喜这天正好带着一支小分队在巡山,忽然听见不远处的山谷传来枪声,立即命令队伍停下,侧耳倾听。胡队长说不像是火铳的声音,有土匪。杨天喜听出像卡宾枪的声音,怀疑是蒋团长的队伍。两人听着枪声断续,不像是在打仗,可能人也不多。决定兵分两路,包抄过去,争取打个措手不及。

蒋团长和冉幺姑在密林中边走边搜索野物,忽然从后面飞来一群惊慌啼叫的鸟。他抬高枪管想要射击,被警觉的她拉住示意有情况,两人卧倒观察密林那边的动静。胡队长带着战士慢慢匍匐过来,她捡起一块石头,悄悄朝一个可疑的树丛扔掷过去,果然那边传来滚动的声音。蒋团长一枪射去,打伤一个战士,对面传来密集的反击,两人滚动点射还击。他悄悄耳语道,是共军的正规部队,你先撤,我掩护,在拴马的地方会合。她点头,又射击,然后迅速撤离。

蒋部的两个卫兵听见对面的枪声忽然密集起来,觉得不对,急忙持枪搜索过来。他们听见了马的嘶鸣声,向马靠拢,看见冉幺姑也正从林子中往这边撤退,急忙掩护。蒋团长也撤退出来,后面的追兵渐渐围近,两个士兵掩护射击。

蒋团长高喊幺姑快上马。她飞身上马欲奔,看见掩护的卫兵,掉转马头,去接上来一个跑走。蒋团长上马,看见她的行动,犹豫一下,也去接上另外一个飞奔。胡队长带兵冲出丛林,朝蒋团长射击,马上的卫兵中弹摔下,他继续狂奔。杨天喜带兵朝枪声处包围过来,正好远远看见蒋团长的飞骑。他来不及阻拦,士兵开始射击却无法击中,他抬枪瞄准蒋团长,内心犹豫,手一哆嗦,子弹打飞了。他冲出丛林,急忙去看那个倒地的卫兵。卫兵奄奄一息,认出杨天喜,苦笑一声杨排长,然后咽气。

杨天喜大叫韦三韦三,眼角渗出一滴泪来,这都是他曾经的同袍啊。胡队长带兵走过来,看见杨天喜在挖坑掩埋那个士兵,问弄清楚是哪一股土匪没有?杨天喜略显伤感地说是蒋团长,跑了,这个是他的卫兵,我认识。前面还跑了一骑,隔得远,没看清楚。

胡队长有些质疑道你们怎么没拦截住?可惜啊,又让这条大鱼溜了。杨天喜有些恼火地说我们没赶上,你们都交火了,怎么没打死啊?两人略显不快,胡队长说快走吧,沿路追查一下,看他们老巢在哪里?杨天喜说毕竟是过去的兄弟,不忍让他暴尸荒野啊。你走吧,我马上赶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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