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覃天恕早早就来到门前守候徘徊,杏儿开门,发现他在门口,浅笑说少爷,又来了。她扭头示意在后院,他径直走去,看见冉幺姑独自在饮茶。
他鼓足勇气说幺姑,我来了。
她也不抬眼,继续吃茶,半晌低语说,抱歉,丧服未满,恕不见客。
他惭愧地说幺姑,抱歉的是我。
她立即打断说,这话从何说起?你是谁呀,你欠什么啊?你何罪之有?需要到码头上吃讲茶吗?
他很沮丧,完全难以置词地咕噜道,我,我知道我对不起你,可是,难道我们连对话也不可以了吗?
她冷笑说乡野女子,岂敢奢谈什么对话。
他解释刚赶回来,才知道五爸的事,很惭愧未能报答万一。
她哈哈笑道可别这样说,家父一生行侠仗义,做过万千好事,何尝想过要人报答记恩的?更何况于你,本无恩仇可言,何必如此言重。
他意气上来,斗胆直抒说,你们父女对我可谓深恩如山,天恕无德,往事全非,但内心的歉疚未尝稍减一分;自知罪孽深重,今生难赎,还是忍不住渴望被你理解谅解。没想到当年梅竹,乱世重逢,竟然已是陌路红尘。一切都是我的孽债啊。
她不愿看见他的伤感难受,打断说免了,杏儿,看茶。她端起茶杯示意送客,杏儿过来,他悻悻然只好出去。
他走后,她自己却陷入悲痛之中。她虽然很恨这个男人,但一旦看见他那孤独无助的样子,内心又爱怜不已。她端起茶杯,却忘了喝,泪水滴进杯中,被杏儿觑见。杏儿婉言说姐姐,你这样是不是做过了一点?她倾听,咬住嘴唇,半晌说我自己知道自己的事。杏儿,你帮我准备一下,我下午要去上坟,该给爸奠酒了。
下午,冉幺姑一身素服朝青龙坡冉五爸墓地走去,杏儿挽着篮子跟在后面。到了墓前,却看见覃天恕正跪在冉五爸的碑前燃香焚纸,泪如泉涌。她远远看着,不忍打扰,想起往事,悲从中来。杏儿看见,知趣地过来将篮子放在她身边,自己走开了。他将猪头烧酒一点点往碑前呈上,叩头拜祭,口中念叨--五爸,我来晚了,我一切都太晚了。看见他泣不成声,她也背身偷泣起来。
他继续自言自语说五爸,家父也随您而去了,可以追陪您了;您二老在天上对酌三杯吧。说完将手中酒洒在坟前,叩首于地,砰砰作响,她有些不忍了,慢慢上前,掏出一方手绢无声递到他的眼前,说擦擦吧。
他并未回头,接过手绢拭泪,低语谢谢,依旧长跪祭拜,她独自去新坟上拔草。他掏出她送他的刀,她警惕地看着他;他用刀在自己的左手食指上割开一条口子,鲜血滴落在坟前的酒杯中,他端起杯子喝一半,在坟前洒一半。她看他手还在流血,心疼地过去为他包扎,生气地责骂,这就算你一个男人的本事吗?只会割自个的肉,哼,有出息,覃家出来的洋学生就这副德性?
他恨恨说只有能割自己肉的人,才敢割仇人的头。
她冷笑讥刺说看不出来。
他说就凭我,也许是不行,因此我需要你的帮助。
她依旧不依不饶地说我何德何能,配得上帮助二字?
他实在忍不住了,大声说幺姑,我想你也知道了家父的遭遇,尸骨未寒啊;而五爸,现在就在我们面前长眠。这是我们共同的老人,他们本来可以安度晚年的,却都在这场无妄之灾中突遭横祸含恨而去。在这个罪恶世界,你我的个人恩怨,比起这种血海深仇来说,难道更为重要吗?如果这种杀父之仇都可以化解,却难以原谅我对你的伤害,那么你就用这把刀,来了结我们的孽债吧。我欠你的,一刀两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