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战争 楔子(3)

袍哥组织在有了反清的政治诉求后,为了安全,设计了一整套规矩制度,帮内唤做“海底”。传说是陈近南从台湾带来的密件,因登陆时碰到清兵盘查,便丢到海里,后被渔民捞出,又由弟兄购回,遂一直在帮内秘密流传。其中戒律分为红十条黑十条,组织分为内八堂外八堂。又按仁义礼智信分为五个堂口,仁字堂多属官绅,义字堂多为商贾,礼字堂专属兵匪,智字堂聚集农工,信字堂则收留游民乞丐艺人等。

袍哥讲究有饭同吃有难同当,在一个没有安全感的社会,很快在南方数省传开,各地都有了香堂码头,为首的叫龙头大爷,又名舵把子。入会要有帮内兄弟介绍担保,开香堂喝血酒行礼仪。谁要是欺师叛教,绝对逃不出管事五爷的三刀六洞。

何爷久不在江湖行走,但这些拜码头的规矩却是娴熟的。他此刻摆的这个茶壶茶杯的样式,就是严格按袍哥的海底要求,在这里寻找同道的。

何爷一边听着旁边几个人扯白,一边拿眼觑着四围的环境。他发现已经有几个茶客在观察他的茶阵,店主对个小厮耳语了两句,那厮就跑了出去。

六斤,听说你捡了个媳妇,漂亮得很,啥时圆房请个客嘛?有客在调侃店主。

店主咧嘴笑道莫说起,也是没得法。都是上街冉姨娘非要做的中,说是沙坡向马客的幺姑娘,她妈死的早,去年他老汉出门赶马,又遇了匪。才十多岁遭孽,没得人管,冉姨娘非要说给我。只好先养起再说。

谭六斤,你龟儿莫得了便宜唱雅调。再过两年,老子来把幺妹收回去,看你肯不肯给。门外进来一个精神矍铄的小老头,大声大气地佯骂,手上还牵着一个一岁多的女娃娃。

多数人闻声皆起身唱喏哟,冉大爷,您也来了。店主谭六斤急忙引座,打起哈哈说道说起耍的,等杀了年猪,我还要去给姨娘送火腿呢。这是幺姑嘛,长恁么乖了,来,坐,要吃点啥子?店主向冉爷丢了个眼色,冉爷牵起娃娃就走到何爷的桌边径自坐下,堂上顿时安静下来。他打量了一眼茶阵,再抬头看看何爷气定神闲的样子,先自多了几分肃然。他翘起三根指头将茶阵换了个燃香迎客的谱式,开始用切口盘底。

两人一番对话,各自双手一拱道声失敬失敬,仿佛老友重逢般哈哈大笑起来。冉爷回头叫道,谭幺师,备酒饭,老夫捡场了。

冉爷乃本地袍哥仁字堂的掌旗大哥,年轻时在重庆万州一线跑滩就开始嗨袍,所以班辈很高,论起来,跟何爷竟是同辈。他中年洗手还乡,做起了药材行,实际暗中操控着这一片的鸦片买卖。民国不禁江湖帮会,所以他在这一方是大开香堂广收弟子,官面上还兼着州府的参议员。他在本镇,可谓是一言九鼎的人物。无论官私纠纷,到码头上吃讲茶,只要请得冉爷到场,就没有搁不平的事。

他是见多识广的老江湖,一见何爷就心知这不是一个寻常人物,否则谭幺师也不会专门派人请他出场。茶馆本来就是各地袍哥码头的公口,天天往来的都是跑滩的子弟,能惊动冉爷的一年也没几个。

谭六斤也是嗨哥,负责帮里的迎来送往,行话称做幺师。他一看冉爷都如此敬重的人物,必是江湖上大有来头且有字号的前辈,哪敢丝毫怠慢。他在单间备好八碗席,过来请两位爷入座。他自个都不敢叨陪,掩上门出来了。宾主依次坐定,小女儿也自己爬上八仙桌,和何爷打横对着,竟是一点也不怯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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