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从家的窗口涌现(1)

在认识森之前,我是个自由撰稿人,也是个古玩爱好者。我幽居家室,读书写作,把玩古董,靠网络购物维生。我这一辈子也许注定没什么本事,我最大的本事就是敢于放弃。我放弃了职务和名分,终结了杂七杂八的社会关系,为的就是过清清爽爽的个人生活。

除了双休日到古玩市场转一圈、拣个漏外,我很少出门逛街。住宅区附近的超市、美发厅、诊所几乎满足了我生活的全部需求。我不再热爱外面的生活,是因为外面的生活太热爱我。商场里那些花枝招展的促销小姐,大街上那些五彩斑斓的商品广告,挑逗我的感官,诱惑我的欲望,说服我去消费。它们不是在向我招手,简直是想吞噬我!我在家素衣素面,以生命最基本的状态活着,过得自由而惬意。

回归简单生活,我离人群远了,离世界却近了。社会性的存在是不真切的,身心穷于应付繁杂的人事,说些不痛不痒的应酬之话,真实的自我被淹没在社会生活情态之下。闭门幽居后,世界以本真面貌呈现在我眼前。我认真地看一颗灰尘飘飞,一只蚂蚁爬过,还让家居什物像我一样自然而荒落地乱摆。

日复一日,我重复着狭窄的家居生活,天空永远是窗角那不规则的一小块,阳光永远是照射到地板上的一小团,房子周围永远是住宅区间熟悉而隐隐的市井之声。但我并不感到单调,相反却其乐无穷。我在里面一会儿粗茶淡饭、成仙成佛,一会儿饕餮饮酒、放浪形骸,一会儿思考写作、知性高雅,一会儿洗衣拖地、平凡庸常。四壁隔离了外面的世界,使我不断扮演着自己喜欢的角色,做一个没有时代性的多变鬼魅。

我之所以感到自由安全,是因为家里的什物彻底按照我的意愿而摆设。鲜花、玻璃杯、水果、刀叉,它们的组合摆放构成一种意义朦胧的视觉冲击,更有我的意志在里面。人之所以在外面感到压抑不安,是因为外面的世界并不按我们的意志而转移,异己的东西构成隐隐的威胁。

沙发、茶几、窗帘、床帷,居室温馨的内景最能让人遁入内心,梦幻的世界扩展开来。偶尔,我不情愿地出门到附近购物和办事,脑子里还恍恍惚惚的,经常没把钱找过来就走了。我稀里糊涂地办完事回到家,像完成了任务似的松一口气,又开始了我新一轮的幽居生活。我不喜欢经历具体事件,习惯于把一切事件的经历内化为纯粹的感受,有一种“幽人独往来”的虚幻缥缈。我太沉湎于家居时的心境,以致有时候我走出家门反而看不见世界,蜗居家室反而能看见世界。街上的人群越热闹,我越没安全感,反而是一种疏离感。我想,既然外面世界的丰富性无法被穷尽,那么生活越简单纯净,就越是自我的。我又回到家里,感受着双重的体验:约束而自由。这自由,是通过约束得来的。我喜欢家居独处时那种约束的自由自在,有限的无边无际,以及灵魂融化了躯体,溢出皮肤的荡漾感。

我的居室既不空阔也不豪华,但一切都清静而自在。我把花草等自然元素引进家室,家好像在四壁之外有所延伸,在意念上变得辽阔了。有时候,我着迷地看着阳光下花儿的影子,在地板上轻轻摇曳。花影比花儿更有意味,更烂漫多姿,因为影子近乎意象,更符合我梦幻的生活。

在深夜的静谧中,我对着床头的台灯作起哲学式的思考:它默默地立在我的床头,许多时候我对它视而不见;只有我拧亮它的时候,它的存在才显现;当我没注意它的时候,它是存在的吗?――它是存在的,只是我没意识到。――它是不存在的,因为它的“存在”是通过我的意识而成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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