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听到奶奶在妈妈背后对着邻居老太太嗤笑她,女人家的,连给孩子做双鞋都不会!哼,人家会挣钱,到外面买着吃,买着穿!
当全家人玩了一天,精疲力竭地从外面回来后,奶奶不声不响地在大洗衣盆里浸泡上一大堆衣物。那个年代没有洗衣机。所以,不管妈妈多累,就是干活干到深夜,她也必须把这些已经浸湿的衣物搓洗出来,晾在走廊的铁丝上,一天的辛劳才能算完。
走廊里堆放着十几棵过冬的大白菜。妈妈周末回到家,发现总是白菜心首先消失了,留下的都是白菜帮子,耐心地等待妈妈来消化。
某个星期天,妈妈出门买菜去了。奶奶把我叫到厨房,让我站在小板凳上,从窗户朝外看楼下院子里的一家蔬菜店。
奶奶用手指着菜店屋檐下摆放的几只大箩筐,对我说:“那是人家扔掉的菜,多可惜啊!里面有根大葱,看见没有?就在头一个筐子里呢。你下楼去,把它拾回来。”
我兴冲冲地跑下楼,拿回来一根绿盈盈的葱叶,交给奶奶。
奶奶看了,皱起眉头:“咳,不是这个!我要的,是那根白颜色的葱杆儿!你拿的这是葱叶,谁稀罕?”
我待要再次冲下楼时,妈妈回家来了。她问明了缘由,立即阻住我:“不许去!记住,以后不许再做这种下贱事!唉,不教孩子学好!”
在孩子们面前,奶奶也会表达对妈妈的不满。
一个周六晚上,妈妈说要开会,晚饭后和爸爸一道出去了。我和弟弟留在家中,早早就上床睡了。才闭上眼,奶奶就悄悄地进入了我们的房间。她问我:“你知道他俩做啥去了?开会?哼,那是哄你呢!他俩看戏去啦!可会享福了!”
当她拐着小脚慢慢转身离开时,我听到了她在嗓子眼里嘟囔着,“不像个女人!”
那一刻,一个问题在我心里打转:女人,究竟应当是什么样子呢?
对三个孩子带来的逐年增多的家务劳动,妈妈从心底里感到厌烦。
记得是在上二年级的一天,我突然在学校里病倒了,发高烧,昏迷不醒,被校医关进了隔离室。熬过一个夜晚,校医束手无策,决定把我送回家去。一位年轻的女老师背着我,爬上了公共汽车。
中午,妈妈接到电话赶回了家。看着躺在床上昏昏沉沉的我,妈妈的眉头紧锁,“我的工作这么忙,你还添乱!”妈妈在抱怨,“我最讨厌有谁生病了!”
我忽然觉得十分内疚,也就没敢告诉妈妈,头天晚上我在隔离室里吐了半痰盂的鲜血,心里一直害怕,我会不会就这样死去。
妈妈嘱咐奶奶,晚上为我熬一碗稀饭,切点儿咸菜丁,便匆匆忙忙又赶回去上班了。
直到今天,我也不明白,当时究竟是因为什么原因导致了我的高烧且吐血。我丝毫不埋怨妈妈的不耐烦。我清楚,妈妈家里家外都要兼顾,实在太辛苦。我总想给她帮忙,却又总是为她添乱。
前些日子,我已经给她造成了一次很大的麻烦。那是一个星期六下午,我回到家,做完了作业,实在无聊,就径直走到了小区南面长安街旁的公共汽车站,等待妈妈下班归来。没想到,那天妈妈从幼儿园接了弟弟妹妹后,又去菜市场采购,所以就从北面的汽车站回了家。
我坐在马路边的石头围栏上,等了又等,只见一辆辆车过去了,太阳已经坠到了西天边,还是不见妈妈的身影。就在此时,几个淘气的孩子在我周围互相追打着,忽然扔过来一块石头,恰恰打在了我的后脑勺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