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再不想看那本介绍清水风土人情和自然情况的《 可爱的清水 》了,清水在他心中再没什么可爱的。都说清水工作不好搞,情况复杂,责任在谁的身上呢?还不是这些领导作怪吗?
当然他现在还起不了什么大的作用,刚到清水就成了众矢之的,谁都想在他头上摸摸,他的身心无形中受到了极大的伤害,他这才觉得他的选择是错误的,好像走进了别人设置的一个圈套,实在没法脱身。
那么,我明天还去下乡吗?陆平在痛苦地想着。
忽然间,不知是从哪儿涌来的一股力量,坚定了他继续在清水干下去的勇气和信心,他无法否定自己的选择,也不能辜负老领导对他的期望。现在他再不想那些烦心事了,立即从床上爬起来,走到他办公桌跟前,拉开窗帘,抓起办公桌上的电话,就给刘生源办公室里打过去。
是生源吗?我是陆平,你现在到我办公室来一下。陆平说得刚强而有力,再没有商量那种口气了。
刘生源很快来到了陆平的办公室,进得门就问陆平,陆书记,有什么指示?
别说指示。陆平说,你先坐。
刘生源坐在陆平办公室,凝神静气地听陆平给他说什么,心里有些不安。他这个组织部长,在别人眼里是要风是风要雨是雨,很是风光。其实他几乎是一种摆设,就像一些人痛斥的一样,软弱无能,什么事也办不成。他听了只能笑,还能说什么呢?就这样,领导还常常不满,可是要把他从组织部长的位置上换下来,又都不愿意。关键是他不跟领导争这个权,要是换成另外一个人,把权抓住不放,就很麻烦了,因此刘生源的组织部长当得还是很牢靠。
可事实上,刘生源实在不想当这个组织部长,觉得没意思,特别是张伯年和李志远的关系紧张的时候,他这个组织部长就更难当了,不知道听谁的对,有时候在讨论研究人事的问题上,他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不知道该怎办?而且张伯年和李志远都希望刘生源能按照他们的思路去运作,这样就难免会得罪某一方。
就在这两个人都应付不了的时候,突然又来了个陆平,这就更让刘生源平衡不了三人之间的关系了,心里很痛苦。他想,陆平找他一定是县里人事。他最害怕的就是他们三个人之间任何一个人在他跟前提及人事上的事情,这件事他是落了人不人鬼不鬼的下场。刘生源最担心的事情,也就是最容易发生的事情。果不其然,当他刚刚在陆平办公室的沙发上坐定,陆平开门见山地就问他,这次换届选举,听张书记说要调整一些乡镇的领导,你有什么想法?
刘生源说,我没想法。
你是组织部长。陆平说,怎能没有想法。
刘生源说,我这个组织部长只搞服务性工作。
陆平笑了笑,没批评刘生源,但他觉得刘生源很滑,滑得像只泥鳅,不会有大的出息。他真不知道刘生源的组织部长是怎么当的,而且还当了几年,真让人感到佩服。但是在刘生源身上,也可以看出清水存在的问题,那就是复杂。刘生源之所以能当几年的组织部长,是他比较听话,而且跟领导配合得好。这不是嘛,他连人事调整的想法也没有,那他算什么组织部长?
其实也不能怪刘生源的组织部长当得不好,他也想把他这个组织部长当得体面一些,可他说的话算不了数。
陆平以为刘生源不配合他工作,就有些不高兴,想批评几句刘生源,可他觉得刘生源资历比他老,工作时间比他长,经验比他丰富,刘生源这样回答他一定有刘生源的原因。这个原因他不能追问,追问了不好。所以陆平也再没问刘生源什么,随便跟刘生源聊了一些无关紧要的话题,谈话就算结束了。
刘生源要从陆平办公室离开的时候,还问了陆平一句,明天按时下乡吗?
那当然。陆平点着头说。
刘生源心里有数了,便回到了县委组织部。还不到下班的时间,办公室里已经没几个人在工作,不是坐在一起聊天,就是钻在一起偷着玩牌,根本不像个单位的样子。刘生源也不说他们,爱干什么干什么,反正都在混日子,混了一天算一天,好像现在不干工作都是好同志,干工作就会惹是非。领导是越来越不好当的同时,具体办事的人也就不好办事了。因此刘生源没法说他手下的这些人,他有这方面的深刻体会。
刘生源真不知道他现在该干什么,当了好多年的一把手,突然间他觉得他不会当领导了,连起码的工作程序也被彻底打乱,彻头彻尾地像一只惊弓之鸟,每干一件事每说一句话,都得谨慎小心,就像他的四周布满了地雷,一不小心,就可能把他炸得粉身碎骨。
事实上,已经炸过他几回了,只是没把他炸死,但已经炸得他没了棱角没了原则,以至连思维也没有了,把他摆布成什么样子,他都没有怨气和不满。
现在县委书记要他同新来的副书记到乡镇上去搞调查研究,也算是领导对他的信任,他又有了一次跟新领导亲密接触的机会,应该高兴。可他不知怎么高兴不起来,心里总是惶惶不安地跳。仿佛有一种不祥的预感,预感到他政治生命的终结。
终结了也好。刘生源想,也能省去很多麻烦,更不会走在清水街上让人挡住围攻和谩骂。
想到这里,刘生源突然觉得心里轻松了许多。他盼望着这一天的尽快到来,也不用再担心他和他的家人哪天会有什么不测。像他这样的几乎是摆设的县委组织部长,老占着这个位置干什么?
刘生源坐在办公室里想了很多他不该想的事情。太阳正漫不经心地朝着清水县委这座小山上跌落下去。没有风的清水县城在这时候也不是很宁静,有些躁动不安,大街上正有成群放学的孩子一路欢歌;那些妇女们,脚步有些忙乱地跑向自由市场,跟菜贩子们讨价还价地买上一些蔬菜,然后匆匆地向家飞奔而去。唯有县委县政府机关里上班的人们,悠闲地背着双手,脸上毫无表情地从县委或县政府大门里走出来,无精打采地朝回家的路上走去。
清水就这样宣告了它一天的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