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生活(31)

最终他们也没去成,不是他变了主意,而是浪子的父母打死也不让浪子去,怕他们路上出车祸,怕他们跟彭加木一样在大沙漠里失踪,怕他们路上贪玩赶开学回不来等等等等,反正最后浪子屈服了,老老实实跟着爹妈跑到香港、澳门考察中国人办的资本主义去了。

这件事情把他爸爸气坏了,不单单是气他糟蹋了他几十年积攒下来的邮票,还气他儿子那个网友忽悠了他儿子,他儿子变卖了邮票买了车,那小子却又不跟着他儿子去了。他爸爸气势汹汹地到那个叫浪子的人家讨个公道,有钱人跟他妈怎么都拦不住。他爸爸去了两个多小时,回来的时候喝了个半醉,他妈追着问到底怎么样了,他爸爸说:“没怎么样,还能怎么样?把我灌成这样了,三七开的儿子,三七开怎么生了那么一个破孩子。”

从那以后,他也才知道,浪子的爸爸跟他爸爸居然是昔日的师兄弟,那个破孩子浪子,不但跟他是网友,还是世交。

“不管他爸他妈跟我关系怎么样,那样的破孩子今后你都少跟他来往,男人说话不算数,最不能交。”他爸爸事后这样叮嘱他,他却并没有从中吸取教训,仍然一如既往的对别人的事情热心无比,他妈骂他是闲的,他强烈不同意,因为他自己觉得他很忙。比方说这一次,他答应了给浪子找一个动漫行家,找到了,浪子却失踪了,于是他就忙着到处找浪子。浪子也奇怪,整天见他忙,却不知道他是做什么的,问过他多次,他回答得很妙:“忙着当有钱人啊。”

找不到浪子,他就打电话给穷人肉:“喂,我说的那个事儿,你先别着急,那哥们这几天可能潜水了,等他浮出来我再约。”

穷人肉可能正在忙,有点不耐烦:“我没着急,没事我挂了,有事再联系。”

还没等他回话,人家已经把电话挂了。穷人肉看看手机,骂了一声:“我真是个贱人,也不知道我图了个啥。”

手机好像在跟他斗嘴,他的话音还没落,铃声紧接着响了起来,彩铃,《在北方的天空下》,是从网上下载的,他喜欢那种他从来没有体验过的,仅仅从图片和影视上感受过的苍茫和粗犷。那一年他偷了爸爸的邮票变成了一辆车,准备和浪子一起去体验北方的天空,却成了一场空梦,至今还经常要被他爸爸骂。他爸爸年纪大了以后,脾气也跟着越来越大,动辄就会骂人,骂他,骂他妈,骂他他置之不理,骂他妈他妈就会回骂,骂得更凶,一直到把他爸爸骂得哑口无言沉默不语,就像两支军队动用炮火交战,最终炮火猛烈的一方总是胜者。

据他妈妈说,他爸爸以前从来不骂人,开始骂人就是丢了那条蓝纱巾,自从那条蓝纱巾丢了以后,他爸爸第一次骂人,而且是骂一向被他视为天上掉下来的林妹妹,也就是有钱人他妈妈。再后来,骂人就成了他爸爸的习惯,喝了酒,骂人,累了,骂人,大多数情况下是无目的、无目标地骂,好像在骂看不见的空气,也好像是在骂他自己,骂他自己的命运。不过,有钱人觉得他爸爸骂命运很不公平,因为,命运对他爸爸的确不错,就凭连初中都没有上完整的一个小工人,现在能混成鹭门市建材行业小有名气的民营企业家,命运够好的了。

他没搭理手机,手机叫唤一阵也就闭嘴了,他忽然觉得挺累,忽然觉得自己做的很多事情其实并没有什么意义,做或者不做,对于他,对于他周围的朋友,对于他的家庭,更别说对于这个世界了,根本就没有什么意义,包括刚才他没有接听的那个电话,接和不接,又有什么区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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