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的红颜遗事 第一部分(12)

这是一场轰轰烈烈的离婚,上官云珠恨得破口大骂。程述尧撒了那个愚蠢之至的谎,一夜之间自己改变自己的命运以后,剩下的就是自责的心情。所以,他处处委曲求全。他的软弱,让上官云珠更恨他,也蔑视他。

所有认识他们的人都劝和,连奶妈也是,直劝到上官云珠指着奶妈问:“你是我的人,还是他的人?”

连程述尧清华大学刚刚毕业、到上海来找工作的弟弟程述铭也想来劝和。借着有人在,程述尧苦苦求上官顾念不到两岁的孩子灯灯,给孩子完整的家庭。一个北方大男人,把小孩子拿出来为自己求情,他终于把上官云珠说烦了,她伸手打了程述尧一个耳光。坐在一边还没说话的程述铭,站起来就走了。

很快,去北京开会的时候,上官云珠与婚前曾是亲密朋友的演员贺路重逢,并成为情人。上官云珠从北京回来以后,她不再和程述尧吵闹要离婚,只是变得十分忧伤和郁闷。家中不再有争吵和责备,可开始变得沉闷和紧张。程述尧不在的时候,贺路就到家里来。佣人和奶妈背着主人骂他,他也找机会呵斥她们。程述尧回家的时候,常看到她们在房间里说着什么,看到他回来,就不说了。贺路原来曾是上官和程述尧家的熟客,现在看到程述尧,倒反而难堪的样子,奶妈恨得骂他长得就像是个猴子。

听说,在一个夏天的晚上,事情终于用夫妇之间摊牌的方式结束,听说那一夜,丈夫和妻子,都泪流满面。

像姚姚两岁的时候,妈妈曾离过婚一样,灯灯两岁的时候,妈妈又离了婚。灯灯跟着程述尧,姚姚跟着上官云珠。家就这样散开了。上官云珠与贺路同居。因为与贺路的私情,上官云珠受到了上海电影制片厂五年禁演的惩罚。

这一次失去可以叫爸爸的人,是姚姚九岁的时候。

她跟着不敢撒娇的妈妈,留在原来的房子里。那是一栋精巧的西班牙式的公寓房子,样子十分优美,楼上有两扇哥特式尖尖的小窗并排排着,常常在那里遮着白色的抽纱窗帘,它们在因为多云而飘忽的阳光里,散发着奥斯丁小说恬淡而雅致的气息。房子里一共有四套正式的公寓。她家在三楼,是那里最大的一套,有一个宽大的露台对着花园。姚姚的生活好像没有什么变化,还在徐家汇的钢琴老师家学钢琴,她弹得不好也不坏。她在小学里的功课,也不好不坏。还得天天吃鸡蛋,穿的衣服裙子,也都是在锦江饭店楼下的高级裁缝铺子里定做的。在照相店里她照过报名照,她在笑,是知道要照相了的那种孩子的假笑。

从楼梯走上来,看到一个玻璃的铸铁门,有太阳的时候,楼梯上一级级,都是门上铸铁细细曲卷的花纹的影子。从小陪她睡觉的奶妈走了,弟弟和弟弟会讲故事的奶妈也走了。放学以后,她一个人上楼梯,回家。

楼梯里通常都是静静的,二楼住着从一个带着大花园的洋房里搬来不久、锦江饭店的女老板董竹君,那时她常常生病在家。她原本是一个上海塌车苦力和粗使姨娘的女儿,被家里卖进妓院做清倌人,在妓院里认识了四川副都督夏之时,逃出妓院与夏之时结婚,旋即,跟着被袁世凯悬赏人头的丈夫流亡日本。这个有着在上海这样势利的城市里的穷苦苏北人倔强和豁达心性的女子,在日本学完了御茶的水女子高等师范学校的课程,在四川乡下封建大家族的灰色屋顶的大院落里,学会了周旋和坚持。与丈夫离婚以后,她独自回到上海,从住在亭子间的掮客做起,做到上海滩当时唯一的川菜馆女老板,像杜月笙那样的大流氓去吃饭,也要等座。她的锦江餐馆扩建,能在新老餐馆之间,架法租界当时唯一的一座天桥。像上官云珠一样,她也是上海滩上的一个传奇。在上官云珠被罚五年不可上银幕的时候,住在楼下的红色老板董竹君,在将锦江饭店奉送给上海政府,成为政府招待重要人物的地方后,她自己则终于成了锦江饭店里已无实权的顾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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