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城 第二十九节(1)

薛村在市领导中可能是第一个得知高佑民挨打的。堂堂一个常务副市长被打,这让他很愤怒,很痛心。而这里面有太多的东西可以深究,这么多市领导里为什么挨打的恰恰是高佑民?为什么打他的恰恰是一个品格很好、甚至有些文弱的知识分子干部邹含之?这里面有太多耐人寻味的东西,是不必多说的,他知道,有许多人会情不自禁地去寻味。而作为市长,他必须采取果断的措施,他立刻就给市公安局局长刘一鸣打了电话。

“你这个公安局长是怎么当的?”薛村开口就问。

刘一鸣一时还无法揣测薛村的真实意图,薛村的口气也是那种令人难以捉摸的口气。市里相当一级的干部都知道,邹含之是薛村线上的人,是他一手把邹含之提拔起来的。问题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内部也有差异和变数,现在的人际关系是越来越诡谲了。刘一鸣还在犹豫不决时,又听见薛村问他:“邹含之关在哪里?我要去会会他。”

刘一鸣心里一动,他不是傻瓜,当时邹含之根本还没关起来呢,薛村却问他关在哪儿。刘一鸣即使不算是个聪明人,他也不是傻瓜,薛村虽没有明确的指示,却是在暗示他怎么处理邹含之了。刘一鸣马上就下令把邹含之关起来,然后他又在关在拘留所还是看守所之间费了一番踌躇,事实这一番踌躇是完全必要的。尽管每次猜测薛村的弦外之音,他每每都会落空,但应该说,这一次他已经完全体会了市长的精神,他不但下令把邹含之关进了看守所,而且,一开始还是把他和一帮打架斗殴的街痞子、躁子和小流氓关在了一起。

邹含之已经接近了一个纯粹的罪犯。他当然不知道自己的命运正被背后的无形之手所操纵。接下来,那可怕的情景是邹含之一生一世也忘不了的噩梦,而疼痛的感觉可能会伴随他的一生。号子门打开了,他一脚跨进来,一床肮脏的被子就把他从头到脚蒙住了,接着就是一阵暴风雨般的拳打脚踢,几乎把他打得快要昏过去了。打了,还不过瘾,又逼着他自己把裤子扒下来,要看他的家伙有多长,多粗。房间里光线太暗,被打得晕头转向的邹含之也无法看清这些人的面孔,但他却紧紧地抓着自己的裤子。人性的奇怪和复杂再次表现出来,面对警察的检查,他对自己的器官似乎没有什么可以隐瞒的,而面对这帮小流氓,他的意识突然本能地觉醒了,他是一个读书人,士可杀而不可辱,无论这些人怎么打他,他都不会扒下自己的裤子的。难道这里面有什么本质的不同吗?但此时又哪里容得他多想,不知是谁叫了一声:“给我扒!”这声音听起来像是高佑民的声音。这每一个凶神恶煞的脸孔看上去都像是高佑民。邹含之根本就没有怀疑,他敢肯定,这是高佑民在变本加厉地报复自己。当几只手伸过来要扒他的裤子时,他吼叫了一声,像变成了猛兽一样,一头撞向墙壁。他想自杀。那几个家伙赶快把他拉住了,他们还没见过这种不要命的人,他们也不想在看守所里惹出一场人命官司。

薛村来得很巧,很及时,在梦城,他原本就是个类似于宋江那样的及时雨。就在邹含之发出一声绝望的怪叫的时候,薛村赶来了。铁门哐当一声打开了,门口晃动着几条人影,邹含之晕头转向地也没有看清。但薛村的声音他听清了,薛村正怒不可遏地呵斥看守所的干警:“你们是怎么搞的?怎么把老邹关在这里?马上给他换个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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