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这样的高层会议上,老黄又通常是薛村的翻译,把他那些暗示性的语言明确化。他的这个角色,让他有许多插嘴、插手的机会。而这也正是薛村的韬略,他特别需要在班子里有这样一个人。现在,老黄借着这个机会又插嘴了,老黄说,市工总,五千多职工,这还不包括退休下岗的六千多,连家属在一起几万人,对国家的贡献是很大的,这些年走下坡路,还是包袱太重,不比那些个体户,轻装上阵,只顾赚钱,不管职工死活。要说呢,市工总这个包袱,不是给谁背的,是给咱们市政府背的,邹含之是在给我们这些当市领导的背着包袱啊。我们不能把市工总甩了,不能把邹含之甩了……
老黄讲话语无伦次但意义明确,那就是国家的工程只能给国家的公司干。高佑民再也忍不住了,哼了一声:“那还要搞什么公开招标呢?既然一开始就打算当婊子,那就干脆脱裤子,何必要把脸装进裤子里,受这种罪?憋不憋人啊?”
“老高!”薛村语重心长地喊了一声,但脸上还是笑着,口气是一种提醒式的:“老高啊,咱这是在开政府常务会啊。”
高佑民很难看地赔了他一个笑脸,还道了一声歉:“对不起了,我刚才的话是粗了一点,我本来也是个大老粗,可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再说吧,抱着的孩子长不大,上次鹭鸶湾立交桥,我们照顾了市工总,不错,市工总为市里节省了上千万投资,还评上了国优,可他们公司的总体亏损却更大了,他们在银行里的烂账岂止是节省下来的那么一点钱,几个亿啊,我们市里一年的财政收入才多少?你们都会算账,你们算过这笔账没有?”
老黄趁机插了一句嘴:“老高说得对,市工总亏损这样厉害,财政背不起这样一个大包袱,银行也背不起,这个、这个还得加强他们自身的造血功能,所以我们才得把云梦大桥的工程交给他们啊,好歹也能补回来一些亏空。”
“补不回来的,云梦大桥不是鹭鸶湾立交桥,总投资几个亿啊,公司最少要带三分之一的资金进场,市工总有这个实力吗?银行还敢给他们贷款吗?”高佑民对枯燥的数字特别感兴趣,还特别有记性,他扳着手指给你算,把一个个数字算到你头疼,整个世界仿佛都掉在那些数字里了。他这样重复再三地算着时,在座的每个人一下子都傻了眼了。没有比数字更残酷无情的了。高佑民那只比划着的手刷刷几下,就把一个大型国有企业的外衣剥了个精光,让你看见了皮,看见了肉,看见了满身流血流脓的创口,看见了一个填不满的大窟窿。
“薛村同志,老黄,在座的各位,你们谁同意这个工程给市工总做,你们就负责给他们找一个贷款担保单位吧,你们是不是想让市政府来给他们担保?”话到这里,高佑民猛地一顿,“同志们,你们不想让市政府——我们的人民政府破产吧?”
薛村看看其他的几位副市长,个个都把嘴闭得很紧。他们或者管文教或者管农业,或是管工交的,在事情没有明朗化时通常是不表态的。薛村只得把目光又投向了老黄身上。老黄正用指甲钳锉指甲,桌上洒了细细的一层白色粉末,见薛村把目光投向了自己,赶紧收了指甲钳,咧着嘴角一笑,那一层白粉被他笑出来的气息吹得纷飞起来。但他却不敢再讲什么了,他怕高佑民要他去找贷款担保单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