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都知道,妇联主任是个没有多大实权的官,但却是一地的女界领袖,影响力和号召力是很大的。妇女半边天,平日里说说好像是说着玩玩的,你要真让她们闹腾起来了,就不是半边天了,整个天都要闹翻。前不久市纺织厂的女工上街游行,才出动了一个车间的人,就让市公安局动用了所有的警力。警察们是切切实实地感受了一次妇女的力量。她们抡着小拳头捶你,她们用皮鞋尖儿杵你,她们张牙舞爪地对你又抓又咬,你却没有一点办法对付。换了男人要这样,警察几下就把你收拾了,可这是一群娘们儿,打又打不得,骂又骂不赢,唯一的办法只能把她们堵住,还只能用背去堵,你要面对面的,说不定有个女人裤子一扒,就蹲在地上撒尿了。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孔夫子说的。孔家老二要是没受够女人的罪,是说不出这种真理来的。
叶淑英当然不希望自己的女同胞都变成这个样子,叶淑英从二十岁干乡妇女主任干到现在,搞妇女工作是很有一套的,一个中心两个基本点,中心是维护妇女儿童的权利,一个基本点是鼓励巾帼建功立业,比如说黄岚这样的好姑娘,她就准备作为全市妇女的榜样推出来。还有一个基本点就是救助生活在贫困线以下的下岗女工和农村妇女,这就需要钱。叶淑英搞了个爱心基金会,黄岚一口答应给基金会捐二十万,当然是以公司的名义。
叶淑英却很警惕:“这个时候?”
黄岚显出一副天真的样子:“谁让我这个时候才认识您啊。”
叶淑英笑道:“你们方老板不是在搞曲线救国吧,我可是帮不上你们什么忙哟。”
黄岚暗自惊叹叶淑英的精明,脸上却没有什么吃惊的表情。
“哪能呢,云梦大桥投不投标我们还没定呢,方总正在和广州的一家投资商谈判,那里有很大一个工程。”
叶淑英有些失望地哦了一声。看得出她很是惋惜,但随即又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说:“商场上的事我不懂,捐款的事,我是非常感谢你的,但还是过一段再说吧。”
“听您的。”黄岚嫣然一笑,这笑又给她添了几分单纯,让你实在看不出她背后还暗藏着别的什么。这倒使叶淑英有些怀疑自己可能把简单的事情复杂化了。
黄岚告别时,叶淑英轻声说了一句:“投标还是可以投的,公平竞争嘛,你们这样有实力的公司都不投标,我都觉得有点可惜了。”
黄岚笑了笑,高夫人的嘴再紧,也还是透露出了一些很重要的信息。方友松看报纸,能看出字缝里的文字,黄岚听话,也能听出话里的话。这是中国的特色,也是中国人的特色,言外之意,弦外之音,真正的东西都是潜藏于某些深处的那种难以言说的东西。中国人说得最明白的话往往都是一腔废话。黄岚回到公司里,一字不漏地把叶淑英讲过的话重复了一遍,方友松只说了一个字:“好!”
“好?”黄岚看了老板一眼,故意套他,“好什么呀?”
方友松说:“丫头,看来我们按兵不动是对的,市里还是希望看到一场势均力敌的竞争的,尤其是高佑民,他不愿看到市工总在没有任何竞争的情况下轻而易举地把这么一个大工程拿到手。”
黄岚说:“但他也不希望我们把这个工程拿到手,国有企业毕竟还是市政府的亲儿子,我们算什么。”
“对,这就是他们的矛盾心理,他们既希望邹含之中标,又想利用我们把邹含之磨炼一下。这也正是我们可以利用的地方,以退为进。你当叶淑英放出的风声很好,要继续放,把风声放得更大,还要密切注意邹含之的动向。”
“好的。”黄岚嘻笑着说,“老板,我看您都快成阴谋家了。”
邹含之很快就有了动向,正式投标了。
方友松还是按兵不动。
直到投标截止的最后一天,大桥招标办公室都沉不住气了,给方友松打来了电话,提醒他已经是最后一天了。方友松一边接电话一边瞅着黄岚直乐,那意思是问她,丫头,怎么样?招标办催他就等于是高佑民在催他了,高佑民终于也沉不住气了,也被方友松牵着鼻子在走了。但黄岚还是不解,就算是高佑民亲自打电话催方友松去投标,也不一定就意味着他们转变了态度,希望方友松中标啊?
方友松一语道破了天机:“我要让高佑民强烈地感觉到,我这次参与竞标很勉强,十分勉强,为什么我这样勉强,因为我对历次的竞投标太失望了,假的,都是假的,投不投都没有我们的份!”
“您是在逼着他动真格?”
方友松闪烁着深邃的、略带杀气的目光,说:“对,我要让他意识到一种危险,如果再搞老一套,再走过场,吃亏的不是我们,而是政府,政府的信用就要丧失殆尽了。”
黄岚却说:“说到底吃亏的还是我们,政府永远都是不会吃亏的。”
方友松听了一惊。这姑娘虽一贯机灵,没想到还这么有思想。他连声赞叹:“深刻,深刻,丫头,你这双眼比我还毒啊。”
黄岚莞尔一笑:“我这还不是您一手带出来的。老板,我担心的是,就算高佑民动了真格,还不知道薛村会不会动真格呢。”
黄岚吐露了自己的担心。
方友松说:“是啊,这也是我最担心的,我们只能尽力把高佑民这颗棋子走好,只要他动了真格,真要硬起来,这个人就有一种天不怕地不怕的气概,我想他也会把薛村这颗子儿摆平的,如果实在摆不平,那我们也只有认命吧。”
所谓认命,其实是不甘绝望的绝望。黄岚看了看老板,他的雪茄还叼在嘴上,都熄灭好久了,还一口一口地抽着。在这个时代当一个私营企业的老板真难啊,虽说还没到最后的结局,黄岚心里却已为他感到悲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