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来找世初的吧?”
“不,找您。”
方友松递给她一支烟,“抽烟吗?”
“不抽,”薛城摆了一下手,说,“我劝您最好也不抽。想提神,最好是喝咖啡。”
方友松点上烟,叼上,眯缝着眼睛问:“你爸抽烟吗?”
“原来抽,现在不抽了。”
“你不让他抽?他是不是有点怕你啊?”
“他怕死,他还想多活几年呢。”
方友松笑了一声,气氛随之轻松起来,这姑娘的确没什么心计。他把抽了一口的烟在烟灰缸里摁灭了,却还有一缕缕余烟在飘着。他盯着对面的姑娘足足看了一分钟,问:“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您刚才看了我这么久,难道还没看出来?”
“这,我还真没看出来。”
“一个现代化的管理人才,MBA工商管理硕士,难道不是贵公司最需要的吗?”
方友松眼里再次闪现出惊讶的神色,但立刻掩藏住了,“对,我们很需要这样的人才,但你为什么偏偏要选择我们公司呢,说穿了,我不过是一个农民,个体户。”
“但您现在是梦城的首富!”
“呵呵,”方友松忍不住笑了,又问,“可是,我一个农民能够成为你说的首富,这又怎么解释呢,薛小姐?”
“很好解释,那是因为您看准了时机,并且牢牢地把它抓住了。”
“在你眼里我只是个投机商人?”
“不光是您,中国第一批富起来的人大多是投机商,他们是靠勇气而不是靠管理才能致富的,而且背后的猫腻很多。如果现在,还想靠这样的老一套,我敢说是很难成功了。为什么那些第一批富起来的人又一个个地垮掉了?您想过没有,这其中有比您做得大得多的……”
方友松耐心地听着,抽着雪茄,脸上挂着白痴一样的笑。这个人善于装傻,事实上他已经有点坐不住了,这姑娘不像他想象的那么简单,她表现出来的自信不是无知的狂妄,而是对未来社会一种预见性的把握。看得出她在这方面确实是下了工夫的。方友松站了起来,掩饰不住激动地踱了几步,忽然又站住,咄咄逼人地问:“我很欣赏你的这些理论,但却只能在一个公平的社会里才有可能实用,你认为在我们现在这种状况下,你说的这些真的行得通吗?”
高傲的薛城把一直仰着的头下意识地低了一下,但很快又昂起来了。她有些低沉地说:“说实话,这也是我最痛心的地方,中国最优秀的商业头脑都被不公平的竞争摧毁了。但我也相信,投机的机会将会越来越少,现在如果还有谁相信一夜暴富的奇迹,这个人的智商肯定是有问题了。更多的,可能还是您这样的人,一边寻找投机的机会,一边跟在社会发展后面慢慢调整自己,但这样是很难再做大的……”
这话太犀利了,瞬间像是把方友松的衣服完全剥光了,在这样一个姑娘面前,你就是想掩盖什么也无法掩盖,方友松那些自以为很有层次感的运作,那些自我陶醉的公关与精心算计,突然就被简化得单调乏味了,甚至是有点厚颜无耻了。他这些年来赚的钱,按照薛城的逻辑,简直没有一分钱是干净的,背后无不暗藏着不光彩的一面。
薛城继续说:“看一个企业是不是有现代精神,就是看它有没有超越性,超越现实社会,走在时代前面,把时间和智慧都投在还没人干过的事上。如果一味地等待时机,等到无机可投了,就会出现危机。而我,可以来帮您做这些工作。”
这已经是毛遂自荐了,她把这话一说,就两眼放光地等着方友松的回答了。
但方友松却很快冷静了下来。他摇了摇头说:“你刚才讲的这一套,我觉得是一场豪赌,你还是另找高明吧,我怕是没有这样的实力。”
薛城一下子泄了气,但忍不住又挑衅性地问:“您是不是觉得我太年轻了?现在美国纳斯达克的一代,三十五岁就该退休,要去加勒比海岸度过下半生了。”
方友松摸了摸脸上的胡茬说:“我已经五十三岁了,看来我实在太老了。”
薛城不想自己就这样被拒绝,她脸上露出了执拗的表情,挽救似的表情,还要说什么,方友松却把她制止了,他下逐客令了:“对不起,薛小姐,还有个客户等着我,改日再谈,改日再谈……”
薛城骄傲地站起身,骄傲地挺着胸脯走到门口,却又如惊鸿一瞥似的一回头,嚷了一句:“方友松,你会后悔的,如果连我这样的人才你都错过了,那不是我行,肯定是你的公司有问题了!”
方友松微微一笑,就把门轻轻关上了。
一直坐在旁边的黄岚说:“老板,我都觉得可惜了,这姑娘很有思想。”
方友松摇头道:“我不知道她是很有思想,还是快要疯了……”
黄岚说:“我觉得您是可以给她个机会的,她是薛市长的女儿,这对我们公司也许是个机会……”
“正因为她是薛村的女儿,我就更不能用她了。你以为她是高侃啊?她对这一套深恶痛绝,让她进来了,她只会给我们帮倒忙。”方友松又摇了摇头,难免感叹,“我真没想到,薛大头会生下这么个有头有角的女儿,一点也不像他啊。”
黄岚悄悄地看了老板一眼,却只看见一个侧面。方友松已经把目光投向窗外了。由这扇窗子可以一直看到公司大门口。薛城从这扇门里走进来,又将从这里走出去。老板还在打量她呢。
方友松其实早看出来了,这姑娘很单纯,她的内心其实还像孩童一般纯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