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者已经入土为安了,一切都已安静了下来。
方友松难免露出疲倦之色,却也有种如释重负的轻松。这乡下唯一的牵挂他从此就没有了,也好,也好啊。他这样想着时,一转身看见了儿子,方世初正沉默地看着他,目光呆滞,一脸茫然,眼里却又有一种不可思议的凛然。这眼神让做父亲的心里莫名地抖动了一下,但也很快就镇定了。
他问儿子,是回城里,还是在乡下住几天?
方世初冷冷地说:“别管我,你们走吧。”
方友松听了这话觉得有那么一种怪怪的味道,这口气冷淡得哪像在跟一个爹说话,好在这小子的德性他是知道的,也没往心里去,看了儿子两眼,扭头便走了。
搭了几天的灵棚拆了,院坪一下宽展了许多。门外就停着他的那辆大奔驰,被阳光一照,更显出一种瞩目的阔气。一看这车,就知道方友松不是一般的大老板,在梦城,他也算个头面人物了。
方友松上了车,把车门一关,说声走,车就开动了。
黄岚开车。她从后视镜里,瞥见老板一直紧绷着两块脸,绷得像石头似的了,就把车开得格外谨慎。
“开快点!”方友松凶狠地挥了一下手。
车一抖。黄岚有些紧张。但她又立即妩媚地一笑,顽皮道:“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啊,这么凶!”
方友松忍不住扑哧一笑。无论他有多烦恼,多窝火,这姑娘总有办法把他逗乐。
车开得快了些,阳光像被划破了,无数淡金色的碎片在车前的玻璃上缤纷飞舞,又一片片地落在黄岚长长的头发上,明亮的额头上,黄岚灿烂的胸脯很快也被方友松捕捉到了。方友松能感觉到和一个充满青春气息的姑娘相处的美妙。他一直阴沉着的目光在这姑娘的动人之处亮了亮,随即就把视线移开了。他更喜欢的还是她娇媚外表下的那种沉静的性格,而且又那么善解人意,玲珑乖巧。
“怎么了,老板?”黄岚听见方友松的叹气声,便问。
“我要是有你这么个闺女就好了。”
“虚伪!”她喊了一声,又抿嘴一笑,“那你就认下我这个闺女啊!”
方友松又不吭声了,嘴上又叼上了一棵大雪茄。
黄岚知道他是在怄他儿子方世初的闷气,就柔声劝他:“世初心情不好,您要多理解他,他可能有太多的误会,但他很善良,很孝顺,我还没看见谁家的儿子,在母亲死了有这样伤心的……”黄岚说着,眼窝不觉又红了。
“可也太脆弱了,一个男人,”方友松摇了摇头,说,“这是他最不像我的地方,也是我最不放心的地方。”
黄岚说:“您也是,男人就不是人了?男人就不掉眼泪?”
“别说这个了,烦!”又是一个凶巴巴的甩手。这个看上去很豪迈的男人,仿佛有太多挥之不去的东西。
车翻过湖坝,眼前的湖水哗啦一下辽阔开去。这是个大湖。在这边,已经能看见湖那边的城市了,但要进城,必须穿过这个大湖,人和车,都只能靠轮渡渡过去。
车刚开上了轮渡码头,一艘轮渡拉响汽笛,就要开了。
黄岚正要把车开上去,一位水上交警把手里的小三角旗呼啦了一下。黄岚赶紧刹住车,湖上涨满了风,她刚把脑袋从车窗里探出来,一头柔软的发丝立刻就飞扬一片了,都飘到方友松脸上了。方友松的心情一下就纷乱了,他没拂开她的发丝,只把雪茄抽得更凶。黄岚有点觉得了,红着脸冲老板一笑,赶紧拂开头发。她好机灵,很快看见轮渡后边还有个空子,便下了车,去跟警察求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