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2)

这里是布里雅特蒙古人的家乡,是几千几万年以来游牧民族深爱的美丽湖泊,也是中国历史上苏武牧羊时所眺望的北海。时光在这里几乎是静止的,只有日升日落时那无法描摹的光影在不断地变幻。

女儿从湖边岩石上回头向我招手,浓黑的长发衬着红色的大毛衣,那笑容多么灿烂!我想,对于她来说,这样的旅程,这样的土地,这样的夏日,想必也应该是不会忘记的了。

这就是生命吗?每个人撒他的网,得到他自己的收获。在一生里,去走上几千几万里的路,去捕捉几千几万种变幻的景象,去感受那几千几万种不同质感的细节,把所有的一切都放进柔软的心中,不断地重复回想、重复品尝,一次次地用追怀与疼惜的情愫去抚摸,一层层地为记忆添加上透明的光泽,最后所得到的,就是生命的精华了吗?

在生命里,每一个值得追怀的时刻都自成一个光影迷离的世界,似乎是各自独立却又相互映照。

布纽尔的母亲早已逝去,布纽尔也已经离开了,可是他的这本自传却将许多美好时刻都放了进来,即使文字经过再三传译,从法文转成英文,再从英文转成中文,却依旧不减那饱满的光泽,他仿佛依旧在理直气壮地向世人宣告:

“我凭我的信心、我的迟疑、我的重复、我的过失以及我的事实和谎言为自己刻划图像,这就是我的记忆。”

那天傍晚,在贝加尔湖畔,在逐渐黯淡下来的暮色里,我想,以后,每次重读布纽尔的自传的时候,就会想起了此刻的波光与霞光了罢。朋友一开始,因为小娜杀价太低,伤了他的心,所以扭头就走开了,不再搭理我们这三个游客。

我的蒙古话只有幼稚园的程度,听不懂,但是看他的表情,还是知道这位先生大概是生气了。小娜有点不好意思,她向我解释,其实这个导游开价还算合理,因为,整个湖边只有他的一条船,也没见他太漫天要价。

怎么办呢?

我们三个人,小娜、恩可与我,都很想去游湖。小娜与恩可虽然都是蒙古人,对这蒙古国北部美丽的库布斯固勒湖,也是初见。

这令人惊艳的蓝色汪洋,不坐船去绕一绕,实在不能安心。于是,再由恩可上场,非常谦恭有礼地去商量商量。

两位男士大概相谈甚欢,不到五分钟,恩可就招手要我们过去。打了招呼之后,才知道这位船长名叫尼玛苏荣,是本地土生土长的猎户,买了一艘小船,夏天旅游季节就在湖边兼任导游,可以增加些收入。

这艘鲜黄色摩托小艇是苏联造的,最多大概可以容纳六七个人,他说是二手货,用了两个夏天,还挺顺手的。

游客上船之后,身手矫健的船长就启航了。他也真尽责,一路还向我们介绍湖的面积、水深、注入的九十九条河流的名字、岸边原始森林内的树种,还有一些关于库布斯固勒湖的故事和传说等等。当然,到了我这里都是已经翻译过了的片段,因为小娜只能用英语,恩可倒是可以用比较流利的中文帮我解释。有时候实在找不到恰当的字,大家就比手画脚地想办法沟通。这个时候尼玛苏荣就会停下来,笑嘻嘻地看着我们。

他其实长得很瘦小,不像一般蒙古国人那样的高大,脸庞也是瘦削的,长着蓬松的微带金黄色的头发和胡须,两只眼睛狭长微眯,瞳孔是极浅的棕色,不笑的时候好像总是心不在焉若有所思的样子,但是一笑起来就显得非常孩子气,好像整个脸都亮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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