猜测一(12)

第二天早晨吃过早餐以后,我和马杰陪廖天北和许莉莉来到射击俱乐部。射击俱乐部拥有二十六条射击场靶道,自动换靶并且拥有彩显功能。枪展室集中了我国自行研究的五十多种枪械实物,还有小动物狩猎及各种趣味射击。廖天北一见枪就兴奋起来,他跃跃欲试地选了一把国际射联标准比赛用的速射手枪。

“先生,”身穿迷彩服头戴贝雷帽的枪械员恭维道,“您真有眼力,这把手枪集合了该系列二十五年改进的结晶,莫里尼手柄,一流的扳机,离枪筒最低的准星线。”“你还给我上课,”廖天北傲慢地说,“我摆弄枪的年头比你的年龄都长。”然后他接过枪械员递给他的护耳,用寻找对手的口吻问:“商政,打枪怎么样?”我谦逊地说:“瞎打过几回,基本算外行。”廖天北大手一挥说:“马杰,你是内行,咱们去比试比试。”

来到射击场,廖天北选好靶道,连射两枪,全是十环。许莉莉顿时露出崇拜的目光。马杰满脸堆笑地说:“廖市长,打死靶子没有意思,要比咱们就比一比小动物狩猎怎么样?”廖天北跃跃欲试地说:“好啊!”于是我们随马杰来到小动物狩猎场,廖天北拿起一把五四式手枪,“啪、啪”抬手就是两枪,一只鸡和一只兔子应声倒地,大家一阵赞许。我心想,此时的廖天北或许才是真正的自己。许莉莉倒是更像张爱玲了,一旁看得紧张兮兮的,但我知道她的心里是欢喜的,欢喜得像是从尘埃里开出的一朵花。“莉莉,”廖天北兴奋地说,“别光看着,来,打几枪。”许莉莉面露窘色地说:“打小动物,太残忍了,我下不了手。”我在一旁撺掇说:“许姐,你不打,别人也打,这些兔子和鸡早晚是个死。”许莉莉只好接过廖天北的五四式手枪,工作人员提示她不要紧张,许莉莉拿枪的手还是有些抖。“莉莉,射击。”廖天北在一旁鼓励道。许莉莉一咬牙一闭眼,扣动了扳机,“啪”的一声,枪响了,许莉莉却突然把枪扔在地上乱跳起来,一边跳一边“哎呀,妈呀!”地喊着,众人都纳闷时,“当”的一声,一颗子弹壳从许莉莉裙子的下摆中掉了出来。原来由于许莉莉过于紧张,姿势不正确,子弹壳掉进了乳房前的裙口处,又从裙摆下掉了出来,许莉莉被烫得又跳又叫,我和马杰想笑却不敢笑,廖天北倒是笑得前仰后合,开心极了。

南州之行让我在廖天北心目中的地位进一步得到提升,就在我踌躇满志之时,却遇上了一件非常棘手的事。那天中午,廖天北正在办公室批阅文件,王伯寿迈着方步走了进来,对我和颜悦色地打了个招呼,便进了廖天北的办公室,还随手关上了门。我感觉王伯寿看我的目光有些异样,便小心翼翼地将耳朵贴在门上听了听,竟然是罗立山派王伯寿当说客,游说廖天北放我一马,然后给罗立山当秘书。我听了以后大为惊讶,想起年初与罗立山下棋时他问我想不想跟着他,我还以为他跟我开玩笑,想不到他说的竟然是真的。我的心里顿时七上八下地打起了鼓,心想,罗立山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呢?王伯寿走后,廖天北根本没和我提这件事。想不到半个月以后,廖天北竟然被罗立山请到了办公室,我的心顿时紧张起来,我心想,罗立山该不会为了我亲自跟廖天北谈吧。果不其然,回到市政府后,廖天北不露声色地问我,愿不愿意重新当市委书记秘书,我毫不犹豫地说:“廖市长,我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他欣慰地拍了拍我的肩膀说:“商政,看来我用你并没有看走眼。罗立山表面上说是看中了你的才华和人品,其实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他说的“醉翁之意不在酒”我琢磨了好几天,有一天傍晚我站在办公室的窗户前,望着熙熙攘攘的市府广场,发现一条哈巴狗正抬腿冲着一棵银杏树撒尿,我猛然明白了罗立山非要让我给他当秘书的用意,看来罗立山对廖天北这辆坦克车已经不耐烦了,我诡谲地一笑,仰面望了一眼天边的晚霞,喃喃自嘲道:“昏黄的落日,忠诚的狗,一个充满原罪的世界。”

我不太肯定这种猜测是否可信,但是我一放下笔,就觉得商政已经走进我的书房,就站在我的旁边,手搭在我的肩膀上低头看我整理的文字,抑或我站在商政身旁,低头看他埋头写作,我只觉得桌上写满文字的这沓纸根本就是我们之间互相沟通的记录。这是否说明我塑造的人物是逼真鲜活的呢?我不敢肯定,但起码在逻辑和情感上是真实的,这也是艺术的真实。当然在细节上还有待进一步挖掘,因为细节可以使人物更丰满生动。然而,这段充满猜测的文字之所以让我感动并不是因为鲜活的人物和生动的细节,而是透过人物和细节所呈现的心灵状态,并不是商政经历了什么,而是商政感受了什么。即使下一步我真正进入小说创作时,我也不会因写人物和细节而忽略了温暖心灵。毫无疑问,我完全可以将这段猜测继续进行下去,但是我不想将我的文字演化成老套的俗不可耐的官场故事,我所追求的是通过多视角的猜想挖掘出人性深处最隐秘的东西,或许这些最隐秘的东西中就潜藏着自我,正如生活无需寻找一样,因为我们每天都在生活中,会不会自我也无需寻找呢?或许自我就潜藏在我们心灵世界的某个角落里。我无法肯定我的判断是否准确,抑或你自以为你是你自己,可你身子里有的是别的人,这些别人就藏在你心灵世界的某个角落里,目的就是不让你发现那些最隐秘的东西,亦未可知。我在这段猜测的文字中,试图在商政的心灵世界中寻找到这个角落,想一探究竟,但是我无功而返,只能另辟蹊径。当然,这并不是说我已经失去了创作冲动,事实上句子在我的头脑里不断地涌动,仿佛我是在对着一个声音做听写记录。不过,我想换一种记录方式,就像换一条路走一样,我不喜欢走太平坦的大道,毫无奇迹可言,我喜欢走小路,因为小路更诱人、更神秘,也更具有探索性。不要苛求我的猜测是否真实,对号入座是对小说艺术的亵渎,在接下来的猜测中,我所能保证的真实只能是心灵感悟上的真实。应当承认商政寻找自我的历程是痛苦的,因此,心灵感悟也必然是痛苦的。的确,即使你身是自由的,你心也未必能逃避囚禁,我现在正囚禁在商政的心灵世界里,正如商政被他心中的偶像所囚禁一样,我们所面临的共同问题就是如何逃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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