猜测一(6)

大家分手时已经是半夜时分,回家的路上,我坐在出租车里,心里一阵窃喜,心想,郭鹤年如果真的去了大洋集团,我就成了廖天北身边最值得信赖的人,说不定还会处长、秘书一肩挑呢。想到这,我忽然发现,我活着就是为了成全商政,原来我和商政不是一回事。我不过是寄身于商政的身体里,活着的意义似乎只是为了让商政做不成自己,那么我是谁?我的命运为什么要和商政联系在一起?我和商政究竟谁是真人,谁是假人?莫非我就是寄身于商政身上的那个偶像?不,不可能,博尔赫斯说,偶像是最大的罪孽之一,而我并未犯过罪,我只不过是含有一些神的灵性罢了。

我的预感应验了,郭鹤年果断地抓住了他所说的大机遇,去了厦门,我也如愿以偿地处长、秘书一肩挑了。我又重新找到了当市委书记秘书时的感觉,不过只是找到了感觉,并未找到自我。不过自从秧歌节成功举办后,东州城大有万商云集之势,七八个月时间签了近千个项目,廖天北的情绪高涨,似乎还真找着点自我的感觉。

临近年底,柴康林再次莅临东州,廖天北在市招商局副局长许莉莉的陪同下,在市迎宾馆宴请柴康林一行。席间许莉莉左右逢源、格外活跃,宛如一个明亮的发光体,粉嫩的脸蛋和白皙的脖子,在灯光的辉映下,整个人仿佛都在熠熠闪光。许莉莉从政前是大学副教授,教英语的,三十七八岁,属于第一眼看着很一般但越看越有味道的那种女人,皮肤白如凝脂,说话语调柔媚,颇有些交际花的魅力。不过我总认为这只是做他人的她,做自己的她躲在一副绝妙柔嫩的躯壳内,无法触及。不过还是有人成功突破了她的娇美的躯壳,触及到了真实的她。这个人当然是廖天北。我还是接了郭鹤年的秘书职位后,逐渐看清廖天北与许莉莉之间的暧昧关系的,不过他们之间到底暧昧到什么程度,我心里还没数,一直想找个机会试探试探。我敢断定,他们之间绝不是那种无限接近却永不越轨式的关系,因为我发现廖天北的公文包里经常塞着一瓶叫做“春江花月液”的保健品。

一场大雪让城市在人们心头凝固,雪夜给我们的最大启示就是里尔克的信仰:“黑暗啊,我的本原。”我一直思索许莉莉在廖天北心目中究竟算作什么,但百思不得其解,还是这场大雪让我猛然明白,许莉莉犹如廖天北的信仰,她像欧律狄刻一样从黑暗中走来,只是不知道廖天北为什么就比俄尔普斯幸运?正因为如此,我对许莉莉的一切都感兴趣。

每年的春节前夕,廖天北都要到东州市的重要地段看望堵卡的公安干警,今年也不例外。唯一例外的就是晚上车队出发时,廖天北乘坐的中巴车内,除了相关单位一把手外,还多了妩媚动人的许莉莉。谁都知道这次慰问活动与市招商局毫无关系,而且各单位来的都是一把手,许莉莉只是个副局长,因此她一上车便引来许多疑惑的目光。当然只有我心里有数。难得有机会和许莉莉坐在一起,因此我不失时机地坐在了她的身边。透过车窗,一辆辆铲雪车正在作业,那闪烁的琥珀色灯光似乎是想把凝固的积雪点燃一般。我斜睨了一眼许莉莉,她的脸、脖子是那么白皙,简直能透出玫瑰色光泽来。我套近乎地说:“许姐,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就觉得你像一个人。”她自信地一笑问:“谁?”我摇摇头说:“究竟像谁我也拿不准,许姐,你心目中有偶像吗?”她妩媚地一笑说:“人人心目中都有偶像。”我好奇地问:“那么你心目中的偶像是谁?”她柔美地说:“有过一个神话传说,一位清丽动人的水仙姑娘,由于孤芳自赏,顾影自怜,天天在水边欣赏自己的倒影,最后终于爱上了水中的影子,投水自尽了。”我恍然大悟地问:“许姐,临水照花人该不会是你吧?”她莞尔一笑否认道:“我哪儿有这份自信,不过确实有一位红极一时的女作家就是这样的人。”我好奇地问:“谁会把自己作为心目中的偶像呢?”许莉莉用崇拜的口吻说:“当然是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的张爱玲了。”我如被点醒一般地脱口而出:“许姐,我觉得你特像一个人,其实就是张爱玲啊。”许莉莉叹息道:“商政,不瞒你说,张爱玲不过是我的一个梦,我知道我不可能成为她,想要成为另一个人是要有决心的,人生最痛苦的就是你想做另一个人却做不得,而只能模仿,人生下来就不停地模仿,模仿父母、模仿老师、模仿英雄、模仿书中喜欢的人物、模仿影视剧中的主人公、模仿自己喜欢的任何人,模仿得久了,也丢失了自己。然而,人生是不能重来的,我之所以崇拜张爱玲是因为她从来都不模仿任何人,只做她自己。”我仔细想了想张爱玲的人生,充满了特立独行的痕迹,还真是个做自己的典型。以前我一直认为许莉莉不过是个被张爱玲称之为“猫”的俗女人,听了她这番见解,我还真有些刮目相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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