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星期过去了,美莲没有任何消息,金家的花红一涨再涨,已经涨到了两万银元。这个数目,让上海滩很多人坐不住了。民国虽然已经五年,上海的社会秩序不仅没有变好,反而更加混乱:人口激增、政治动荡、律法腐败……各种黑帮层出不穷,不要说帮与帮之间斗争激烈,帮会内部也是弱肉强食、此消彼长。烟土、赌馆、妓院、人口,都是牟利之道。这两万花红,虽让人眼红,但也非易取之物。黑道上很快就传开消息,拐骗美莲的是法租界最大的人口贬子集团,组织头目余祥桂。
余祥桂控制着一个精密的网络。他们将人分成两类,一类是男客,由女拆白党出面,引其迷恋骗其钱财,如果对方颇有权势,就借机敲上一笔后脱身;如果对方仅有些钱财,就耗到财尽后把人卖到海外当劳工,或干脆打个“包”扔进黄浦江内。另一类是女客,通常是大家闺秀或富家少奶,由男拆白党出面,乘女客意乱情迷时诱其携款“私奔”,钱到手后,如果家人愿出钱赎人,就再敲一笔,如果家人不管不问,就把人卖入妓院。整个法租界的拐卖案件,都和他们有点关系。这种生意,与传统人口拐卖大不相同,不仅要计划周密、行事妥当,还要有深厚的背景,能摆平随时可能出现的各种势力。
这几年,余祥桂无论对巡捕房,还是青帮中的弟兄,都是重金铺路,黑白两道是路路皆通。但他犯了两个错误,第一,他不应该插手其他生意,在八仙桥一带大开赌馆烟馆妓院,犯了众怒;第二,他不应该绑架美莲,给了邵元任一次机会。
邵元任坐在书桌旁,轻轻品着清茶,一言不语。李威坐在他的对面,焦急地等待着。他不明白邵元任为什么还不表态:“金家的花红已经出到两万,金伯达的小舅子,也就是美莲的亲舅舅,和巡捕房的关系很深,金家既有钱又有人,再说余祥桂在八仙桥又开赌馆又开妓院,不仅蔡老爷子,其他几个青帮老大对他也是恨之入骨,现在正是除掉他的好机会。”
邵元任继续沉默。
民国之后,救火队的精锐部分正式转入黑帮,当初他让李威开凤凰阁,正是为这支人马做准备。本来余祥桂在八仙桥一带生事,就让他萌生了除掉他的想法。如果没有美莲,他还不便先发制人。现在,余祥桂自己把头伸进了凤凰阁的铡刀下,这么肥的生意送上门,他没理由拒绝,就算他不想要,青帮的几位大佬也不会答应。但是余祥桂在法租界的势力盘根错节十几年,除他并不容易,而且除了他,他的生意怎么分也是一桩难事。邵元任瞅了李威一眼,李威现在的翅膀越来越硬,如果不借此事拿他一把,将来就更不好控制了。余祥桂这块臭石头用是用定了,关键是要怎么用?邵元任放下茶杯:“今天我累了,不说这些,你先回去吧。”
李威忍耐地看了他一眼,退了出去。“妇人之仁”在他的脑海里跳动了一下,自从雅贞小姐去世之后,邵先生慢慢就不如以前了,三十六岁年纪,看起来像个四十多岁的男人,一位枭雄,怎能因为女人意志消沉。李威无法理解,甚至有点不屑。他今年二十七岁,正是大展鸿图之时。他忽然想,如果邵元任不能下决心,他是否要联合蔡洪生等人……这个突然其来的背叛的想法让他猛地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不!李威迫使自己冷静下来。邵元任素来老谋深算,这事无论如何得等等,看看他有什么计划!李威亲手给邵元任烧了壶开水,小心翼翼地送到书房,这才告退。